山西焦炭的天堂与梦魇（上）

一生之水

2005年，山西的焦化行业面临了迄今为止最为严峻的一场考验，直到今天，这场考验仍在继续。

自去年5月份以来价格上的一路颓败，令山西的焦化企业全线亏损，大伤元气；与此同时，去年9月份山西出台对于本省焦化行业的具体管理办法，这让80％的焦化企业面临着生死抉择；当更多的人将希冀投向2006年的时候，商务部公布的本年度焦炭出口配额和企业名单却又让这种畅想变得扑朔迷离。

在刚刚开始的这一年中，山西焦化行业将面临怎样的生死考验，又该怎样重装突围，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话题。

从天堂到地狱

焦炭是山西仅次于煤炭和冶金的第三大支柱产业和第一大出口创汇产品，2004年，它的总产量和出口量分别占到全国的40％和80％，焦炭贸易量则占到世界的48％。如果说煤炭让山西在全国赢得了尊敬，那么焦炭则让山西在全世界获得了地位。然而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山西焦炭从默默无闻到号令天下，又最终沦落到举步维艰，山西焦炭的极度浮华与仓促沉沦令所有人唏嘘万千。

山西焦炭的逐步辉煌始于2002年底。受新一轮经济增长期的拉动，中国焦炭行业在这一年底开始复苏，尽管当时国际市场焦炭价格维持在80美元/吨的低水平，但是投资者们仍然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广阔前景。果然进入2003年，焦炭价格的一路攀升到了140美元左右，在这一年山西开始了大规模的焦炭生产与焦炭基础设施建设。据统计，该年度山西焦炭生产能力突破了8000万吨，新增焦炭总量达2800万吨，在建项目超过5000万吨，全省规模以上焦炭生产企业销售收入超过200亿元，利税完成近30亿元。这一年中国焦炭产量达17775万吨，焦炭出口1475万吨。尽管如此，但是市场空间似乎更为庞大。

2003年11月份，受国家将焦炭出口配额由1470万吨削减到900万吨消息的影响，国外客商纷纷争购，焦炭出口价格再次大幅上扬，当年12月份已达154．47美元，2004年前五个月更是连续突破200美元、300美元和400美元大关，5月份达到450美元的天价，炼焦好比炼金，这是山西的说法。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年业内人士曾经做过一个保守测算：如果在年初兴建一座40万吨的机焦生产高炉，那么在年底即可完成产值3亿元，利税1亿元的可观收益，这还不算对炼焦副产品的再加工利用。

在这一年度，焦炭成为了山西的主要话题，“全民炼焦”似乎是对于当时情景最恰当的一个描述。大量资本开始流向焦炭行业，各级政府不止一次地向外界推广山西焦炭行业的招商引资项目，一些已经转产的焦炭企业开始重操旧业。

我国目前最大的焦炭企业山西省焦炭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在这期间成立，当时它的生产能力已经达到了600万吨，然而它的计划是未来两年内将产能扩充到3000万吨，从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焦化企业。山西最大的民营焦化企业安泰集团，在这一时期停止实施三个拟建项目，而将资金改投到总投资超过15亿元的一个200万吨焦化项目中来。与此同时，一些独立炼焦企业也开始不遗余力地扩大生产规模，如临汾某焦化企业仅2003年一年就投产了42万吨和60万吨两座焦炉，同时还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另一个60万吨焦炉的征地工作。焦炭行业的暴利已经令山西变得狂热和毫无畏惧。当时曾有人警惕地预言，如果照此发展，山西的焦炭生产总量将很快突破1.5亿吨，届时将导致产能严重过剩，行业大面积亏损。

但是现状让这种预言的力量变得单薄。2004年，山西焦炭产量达8000万吨，产值700多亿元，规模以上焦炭企业实现年产值达433亿元，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13％，焦炭出口创汇占全省出口创汇总额的25%以上，焦炭总产量和出口量分别占到全国的40％和80％，占到世界焦炭贸易量的48％，山西焦炭在天津口岸的离港价一度成为了国际贸易的基准价。这是谁都抵御不了的诱惑。

其实，狂热的何止是山西，据统计，截止2004年底我国焦炭总生产能力约2.8亿吨/年，在建项目机焦生产能力约8000万吨/年。而在2005年，即使焦炭价格开始回落的情况下，全国在建的机焦企业仍达245家，建设焦炉394座，产能达到1.18亿吨；同时还有拟建企业53家，建设焦炉102座，产能3524万吨。到2005年年底的时候，我国机焦产能已经达到3亿吨左右（其中不含土焦），但是一个严峻的现实是当前国内的焦炭需求量仅为1.85亿吨。

对于焦炭产能将严重过剩的局面其实从政府到生产者各方早有预感，但是面对贵比黄金的价格，所有人都认为颓势的出现不会如此迅即。事实恰恰相反，从2005年5月份开始，焦炭价格一路下滑，从400美元到300美元，再到200美元、150美元，从省内到国内，从民间到政府，各个方面和各个层次多方努力，试图逆转这种困局，但是焦炭颓势败如山倒，从最辉煌的每吨450美元一刻不停地跌倒目前的每吨120美元。

山西焦炭行业进入了整体性的严冬。

山西焦炭的生存威胁

山西焦炭当前遭受的生存威胁是多方面的，但最大威胁无疑于产能严重过剩所带来的恶果。

据统计，2005年底我国焦炭总生产能力约3亿吨/年，今年产能将达3.5亿吨。而在山西方面，2004年全年生产总量在8000万吨以上，这还不包括那些数量巨大的小机焦、土焦产量，2005年山西基本维持这一水平，目前全省已建和在建的焦化项目共712个，而面对国内仅1.85亿吨的需求，显然已经造成严重的供大于求，一大批焦化企业的淘汰出局已成定势。

而产能过剩所造成焦炭价格方面的飞流直下，则对于那些实力较弱的焦化企业更为致命。

目前，山西焦炭价格已由2004年6月份的450美元/吨降到130美元/吨，出口价格也由400美元/吨跌到120美元/吨。一名经营焦炭的业内人士称，如果焦炭价格能维持到250美元/吨，自己就能赚钱，现在则是血本无归。如果说2005年前半年山西焦化行业还存在1/3企业微利，1/3持平，1/3处于亏损的情况，那么面对120美元/吨的价格现在无疑是全线亏损。据业内人士介绍，现在每生产一顿焦炭亏损最低在60美元左右。而在山西近年新增的焦炭产能中70％来自于独立焦化企业，此类企业在焦炭生产的附属产品如煤焦油、甲醇等的开发上几乎为零，面对焦炭价格的暴跌，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全盘蚀本在所难免。对于那些资金难以维系的企业来说，未来一段时间同样会纷纷倒掉。

与此同时，钢铁产业2004年那种热火朝天的局面不再出现，钢铁价格已开始大幅下跌，为了尽量维持利润，钢铁企业从各个方面降低成本，“逼”焦炭企业降价是最直接的选择。而在上游方面，作为焦炭产业的原料，焦煤的价格却十分“坚挺”，这让夹缝中的焦化企业求利艰难。另外近年石油价格增长使远洋海运成本增加，国外焦炭消费大国在采购成本增长情况下，开始对焦炭进口价格压降；而能源价格的上涨又促使国外冶金行业积极采用新技术，降低焦炭消耗，使之对焦炭的进口量减少。这对于占全国80％出口量的山西焦化行业来说同样打击巨大。

当然还有政策和交通方面的威胁。在政策方面，随着国家宏观调控和资源整合力度的进一步加大，山西焦化企业集群式生存的空间将越来越小。同时山西从2005年也加大了对于本省焦化行业的整合力度，进一步提高了准入门槛和环保要求。据统计，截至目前，全省已累计关停焦化企业 1440 家，削减低品质焦炭产能 4000 多万吨，取缔土焦坑近万坑（次），在接下来的这一年中这一力度将再次加大。山西的目标是在总产量不变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减少开工企业数量。

而运力不足导致的产品积压也让山西焦化企业处境艰难。在2004年7月份，山西焦炭产品的积压曾一度达到500万吨，山西700余家焦化企业中80％以上存在积压。在2005年前半年，这种局面再次重演，虽然从后半年由于市场需求的减弱，紧张局势有所缓和，但就目前山西交通建设的力度和速度来看，未来此种威胁仍然存在。

凡此种种，山西焦炭面临的将不仅仅是狂欢后的落寞。

威胁的外延

   两年的焦炭盛宴不仅让今天的山西焦炭行业消化不良，也让整个山西经济社会与生存环境遭受威胁。

焦炭生产所带来的高污染、高能耗，以及给正在有所起色的山西经济结构调整造成的打击，让山西方面爱恨交加。虽然在2003年底山西就开始了对于焦炭行业的清理规范，但是面对红火的市场价格和连年翻番的财政收入，终究显得使力不足。暴利导致大乱，这是山西的一个苦果。

资料显示，目前，山西省全省已建和在建的712个焦化项目中，违规建设的多达509个，约占总数的70％，产能近亿吨。而据测算，到2004年底，山西全省焦化行业的煤焦油回收率为60％，焦炉煤气回收率仅为33％，年直接或间接损失煤焦油约100万吨，损失高热值焦炉煤气约100万立方米。这不但造成巨大的利益损失，而且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

另有资料统计，2004年山西炼焦耗水2.4亿吨，占全省工业耗水的8％，而以用炼焦煤1.5亿吨、每亿吨炼焦煤损失水资源3.72亿吨两项合计，2004年一年焦炭业就消耗水资源6.12亿吨。2004年全省二氧化硫排放量增加了4.3％，焦化行业对大气和水的污染负荷已经分别达到山西总负荷的30％和40％。

同时，由于目前山西省焦炭行业规模小、产业集中度低、发展无序、回收装置不完备等原因，全省每年都要有200亿立方米高热值焦炉煤气、150万吨煤焦油白白排放，经济损失高达30亿元。如果按2004年山西省焦炭产量计算，山西省的肥煤、焦煤资源只够开采70～80年，加上供应全国和出口，这些资源只够使用50年左右，而全省焦炭生产每年浪费炼焦煤资源500万吨。

山西资源、环境遭受到的严重破坏与威胁仅仅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受中国经济新一轮扩张期的影响，两年多来，山西煤炭、焦炭、冶金工业蓬勃发展，产量节节上涨，价格一路飚升，从而带动全省财政收入，对外贸易增长迅速，这再一次拉回了山西产业结构调整的目光，让稍有起色的旅游业、机械加工制造业和其他一批新兴行业重回角落，而山西一直大力提倡的高新产业更是一落千丈，在2004年全国31个省市出口排名中，山西高新产业位列倒数第三。其实早在几年前山西就开始了本省经济结构的调整，当时的目标是未来要在煤炭、焦炭、冶金、电力、化工等能源原材料行业的内部结构调整和新型化改造方面取得重大进展，新型产品产值占能源原材料行业比重要提高到45％以上；新型产品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要提高到30％以上，但是后来的发展显然事与愿违。2004年仅焦炭一项就占到山西全省工业总产值的13％，出口创汇更是占到全省出口创汇总额的25%以上，成为山西最大的创汇产品。但是到2005年底，山西焦炭的出口比重已经大幅下降，太原海关统计的最终结论是进口走强，出口走弱，因为其他产品的出口虽然有所增强，但是仍然无法弥补焦炭价格下跌而造成的巨大缺口。

面对此情此景，山西显得骄傲却又苦涩。而在2004年底，国家开始改造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时候，同样拥有能源重化工基地身份的山西也试图以自身的力量来完成一次蜕变，但是最终显得力不从心。山西年度经济蓝皮书的编撰者董继斌说，由于山西经济机体的这种过度“透支”，改造山西老工业基地的力量已经显得无比单薄。

而在2004年山西依靠炼焦迅速富裕起来的那些亿元村、模范村在2005年的最后一段时日内也开始变得落寞而萧条，大批土地已经变为烟囱林立的焦化厂，农民成为了工人，面对全线亏损的焦化行业，他们开始变得茫然和不知所措。

近20年来焦炭行业最为寒冷的这场严冬让山西不得不拿出更大的智慧和勇气来寻求出路。政府显然不会默视作为本省第三大产业的焦化行业从此一蹶不振，焦炭企业们也更不会坐以待毙，一场自救从此开始。

流星蝴蝶剑

唉,是不是可以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