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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分享】【转贴】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连载)--卢菁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打印本页]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18:25
标题: 【分享】【转贴】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连载)--卢菁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目   录

第一章  加盟美联储
1. 从经济学转行金融业
2. 从多伦多转向华尔街
3. 挺进纽约华尔街
4. 应聘纽约联储

第二章  巴塞尔第二资本协议前奏曲
1. 授予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调研急先锋
2. 巴塞尔第一资本协议
3. 纽约联储在银行监管政策制定中的重要地位
4. 工作过程
5. 告别巴塞尔项目

第三章  花旗集团的合并评估及20世纪美国银行法的变革
1. 风险评估组
2. 花旗集团的诞生—— 天时地利人和
3. 纽约联储审批花旗集团的合并
4. 20世纪美国几大银行法及法规变迁
5. 基础评估过程

第四章 银行监管的方针政策
1. 银行监管的重要性
2. 现场检查、非现场监测和持续监管
3. 银行检查的目标
4. 风险为本的检查方法
5. 六大风险分类
6. 四大风险管理要素

第五章 银行监管的程序步骤
1.认识了解银行—— 银行概况
2.评估银行风险—— 风险矩阵及说明
3.计划和安排监管活动—— 监管计划和检查项目
4.定义检查活动—— 范围备忘录和首日信
5.实施检查程序—— 检查模块
6.汇报结论—— 检查报告

第六章 纽约联储监管部的结构、人事和培训
1.纽约联储银行监管部的组织结构
2. 纽约联储的激励机制
3. 检查员全面系统的培训

第七章 告别美联储
1. 纽约联储生涯总结
2.cibc跳槽机会
3.纽约联储最后篇章

参考文献
附录a  有关美联储的八大认识误点
附录b  术语英汉对照表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18:28
标题: 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连载)---卢菁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本书主要是围绕我在美联储系统纽约联邦储备银行(the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三年半的银行监管工作经历来叙述和展开的。采用个人亲身经历的故事形式,来描绘美国联邦储备系统对银行监管的性质、理念、政策和程序。希望通过这个形式,能让中国的银行界同行及各类金融监管机构,对美国最大的金融监管部门的运作程序和行为规范有个更为理性和感性的认识。


摘要:《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采用个人亲身经历的故事形式,来描绘美国联邦储备系统对银行监管的性质、理念、政策和程序。本文是该书的书评。


金融、华尔街、美联储监管,这一切在人们的眼中显得有些高深和神秘,让人望而生畏。但读一读《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既能让一般读者对银行监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又能为专业人士进一步了解美联储的银行监管理念、操作程序和运行机制提供一个完整的框架。作者的经历和为人处世的准则无论对求学之人和对专业人士都会有所启迪。

我建议想了解金融、了解监管的人读读这本书。也许作者的语言不符合国人含蓄的传统,但这也是作者个性的体现,瑕不掩瑜。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 吴晓灵


《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以一位经济学家的视野,围绕新巴塞尔资本协议制定、花旗集团合并、纽约联储监管机制的运作等核心内容,详细介绍了作者 1998年至 2001年在美国纽约联储从事银行监管的亲身经历和所思所想,是我国金融业者了解国际同业运作经验的难得的参考书。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助理 易纲

作者在美联储工作期间所亲历的美国20世纪80年代重大金融变革正是今年中国银行业面临的课题。书中描述的美联储监管的运行机制、行为准则以及对重大变革事件的处置,可以使我们今天在探索中国银行改革和发展路径中获得许多有益的启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 

——招商银行行长 马蔚华

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国际银行业的大变革时期,本书作者在美联储从事银行监管工作。她用流畅的笔精心地、生动地描绘了她在此期间经历的银行监管的实践。
面对中国的银行的重组、上市,中国的银行监管也在不断走向规范。本书为银行监管者和管理者提供了及时的、有益的参考资料。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经济系教授 钱颖一

美联储对银行业的监管可谓各国银行监管的典范。卢菁博士以自己在纽约联储的切身经历写成这本书,在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用形象生动的语言和简洁的理论模型,将复杂的监管程序和与时俱进的监管政策娓娓道来,理论与实践浑然一体,读来令人身临其境,耳目一新。我相信本书对完善中国银行业的监管体制和金融创新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 张维迎


和一般的经济学家不一样,卢菁有在国际金融界和监管机构长期工作的实战经验;同时,和一般的实际操作者不一样,她又有在大学进行长期研究积累的学术功底。她在这本书里从政府监管者和学者的角度记载了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美国银行界修改巴塞尔协议的过程以及她亲身参与的一些重要案例。她生动、务实而深入的描述对正在和国际接轨的中国银行界和监管机构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上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荷兰银行风险管理讲席教授,
原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卡尔森管理学院金融学教授 张春(chun chang)


这是一本难得的佳作。作者有经济学博士学位,又在加拿大高校里执过教,随后在美国中央银行做过银行监管,所以此书的一大特点就是既有监管银行的第一手实例,又不缺理论功底。此书的第二大特点就是可读性非常强。作者从内情人的角度,恰当地融入了亲身经历的种种小故事,用形象感性的语言,把抽象枯燥的美联储银行监管的运行机制和行为准则,生动精练地表达出来。这种写法,贯穿于全书。除了银行监管的知识之外,读者还可以从此书中读到华尔街的金融风貌,留学生的奋斗历程和职场人士的积极进取。潜移默化之中,读者可以领悟到作为一位国际化的人才需要何许素质。我很高兴能把这本我欣赏的书推荐给读者。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部助理主任,
美国国民经济研究局中国经济项目主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管理学院教授 魏尚进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18:30
第一章 加盟美联储

  1. 从经济学转行金融业

  1998年初加入美联储之前,我在加拿大多伦多的约克大学当了四年经济学教授,从事经济学理论研究和教学工作,在学院的"象牙塔"里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在此之前,我的生活轨迹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学校: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系本科毕业后,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和美国经济学协会联合举办的由"福特基金会"赞助、普林斯顿大学邹至庄教授发起的经济学研究生培训班;培训班结束后,跟着班上一帮同学远渡重洋,到了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university of western ontario)读经济学硕士和博士,这一晃便又是五年光景。博士毕业后,好像也没觉得有其他什么就业选择,导师们都认为拿了博士学位,最好的选择理所应当是去大学当教授,所以也就不负众望,去了加拿大多伦多的约克大学(york university)。

  这条学院路,回头想来,算是走得比较一帆风顺: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风起云涌的改革浪潮,而选择经济学本科;本科毕业后又自然而然地报考研究生,出国深造;学位读完后又顺着导师的意去大学做研究当教书匠。这期间,没有涉及多少个人的比较选择,看看大部分留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就义无反顾、目不斜视地走在这条"独木桥"上。还庆幸自己没有走过什么弯路;没有因为犹豫、彷徨、转行、转业浪费过时间;也没有因为生计、就业、打工、迁移耽误过学业;也没有在选择课题、选择导师方面有过什么艰难、坎坷。一路下来,平坦笔直。尽管80年代报考经济学的时候是出于时髦风尚,现在想来,经济学还是我相当热衷和喜爱的专业,还算没有入错行。

  在学院的这段历程,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于一个十几年前懵懵懂懂、精神文化一穷二白的中国留学生来说,对西方的语言文化、人文传统一知半解,更难谈得上在学术理论、经济哲学上有多大的造诣了。所以,在学校里潜心做学问,扎书堆,埋头苦读,丰富自己对西方各领域的了解,是对自己各方面的成长大有裨益的。

  当时我是什么都需要恶补。首当其冲的是语言文化传统、待人接物谈吐等行为素养。尽管我出国前托福考分颇高,但总体的听说读写能力却较差,分数和能力严重脱节。我是学文科出身,数学计量统计等功底都很薄弱,同典型的数理化超强的其他中国留学生不可相提并论;而现代经济学又像是物理学在社会科学中的运用,学着用物理学的理念方式框架,提倡用数字符号来说话演绎,对数理统计能力要求甚高,所以,我又得抓紧分分秒秒迎头痛赶。最关键的是在写论文的时候,发现自己对西方的政治、经济、哲学、历史等知识严重匮乏,脑子里充斥得更多的可能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的资本论。

  好在我非常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在加拿大九年的学院生涯,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如饥似渴、争分夺秒地吸收着丰富的精神文化养料,为满足自己对知识的渴求而孜孜不倦。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几年刻苦努力下来,我发表了几篇文章,教了几门研究生、本科生的课,对学院的套数有了熟悉了解,对经济学也自觉能融会贯通,对知识的饥渴也不再那么"穷凶极恶",便开始左顾右盼,思忖着"what&#39s next?"(下一步该怎么走)。学校里特殊的"象牙塔"风景自然这边独好,但一直在学校里呆着,是否工作、事业上缺乏点新意?是否对理论的深度和广度的开拓有所局限?想想很多经济学大人物都是在已经有实际工作经验后,才再在理论上做进一步深化挖掘,而自己则从未离开过学校,"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书本中来到书本中去,有很多认识流于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只能想象着实际操作是怎么一回事。但想当然和亲身经历自然还是有段距离,没有感性认识的理性认识,总是偏虚,中气底气不足。

  所以,如果能去看看资本主义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了解各环节、各部门如何配合默契,相辅相成来取得实效,应该对自己的理论研究有所裨益。趁自己还年轻,应该多去闯荡闯荡,经历经历,"experience is an asset"(经验就是财富),"knowledge is power"(知识就是力量)。只要自己不断在进步、在弥补,就会感觉充实,有收获。

  无独有偶,我当时就职的约克大学坐落在加拿大最大的城市-- 多伦多,它也是加拿大商业、金融、经济和贸易中心。各行各业,人才荟萃;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此大环境里,自觉不自觉地耳濡目染很多现实的商业金融信息,也接触到很多在这些部门就职的员工,对经济的运作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也开始对从未涉猎过的金融行业产生浓厚兴趣。

  过去在复旦读本科时,对金融业的了解仅限于"摩根、大通等银行寡头,大财团巧取豪夺,使资本主义蜕变为腐而不朽、垂而不死的帝国主义"……出国后,在加拿大的一个小型贵族式大学城市里读书,风景自然旖旎秀美,但对金融学和金融业的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都少得可怜,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读完经济学学位。

  但眼下到了多伦多,便是一个巨大反差,各行各业,欣欣向荣,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多伦多以金融业最为朝气蓬勃,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大都为银行保险金融财团霸占,充满着自信傲气;在其内工作的人士也煞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像是有无限的机会和挑战,像吃了"兴奋剂"似的"high"(亢奋)。再转而看看我们大学里,商学院的投报挤破门槛,人丁兴旺,学费步步上涨,却依然供不应求;而我们经济学院却门庭冷落,日趋萧条,每每要为生源不足、招生率下降犯嘀咕,想方设法来挽救颓势。

  看来学生已经用他们的行动来投票商学院,而遗弃经济学院。这不得不让人反思,扪心自问为什么。很多经济学教授甚至瞧不起商学院教授,认为他们的理论功底不够,数理技巧也不堪一击。再说,金融学充其量也只是经济学的一个成功运用而已,理论的深度和广度与经济学不可同日而语,凭什么喧宾夺主,后发制人?但是,撇开文人相轻不谈,关键问题是为什么金融学和经济学的发展结果会如此落差巨大?

  出于对金融学和金融业的强烈好奇,我开始关注这方面的内容,也作些理论上的探索和实证上的观察。

  在美国行业就业数据的历史和发展趋势上,我发现统计上一个有趣的现象:即服务性行业(service-providing industries),诸如贸易运输、批发零售、医疗教育、金融保险、信息咨询等,就业人数不断增长,不但在绝对数量上,而且在总就业人口的比重上也不断递增。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美国的总就业人数增加了4倍,而服务业却增加了将近6倍,增加的步伐不是等比例的,而是加速的-- 大部分增加的就业人数都跑到服务业去了。相对而言,制造业(goods-producing industries),诸如建筑、采矿、各种耐用品和非耐用品的生产等,却呈现相对萧条、落后的状态,尽管在就业的绝对数量上也增加了2倍,但在相对数量上就落伍很多。

  换句话说,"二战"后的1950年,美国的制造业就业人数占总非农业就业人口的37%,到20世纪末,这个比例萎缩到了19%;而服务业,1950年的就业人数比例为60%左右,到20世纪末,这个比例已超过了80%,难怪一种普遍的说法是美国已变成了服务性社会了。

  言下之意,经济越发展、越发达,对服务性行业的需求量就越大,而且还不是同步发展,是超速发展,使服务性行业相对于整个经济来说日趋重要。这又是为什么?过去,经济学里"重工重农轻商派"有相当势力,认为这些金融销售、服务咨询只是中介媒体,不生产实质性产品,也没有在产品上增加附加值,所以不应该在国民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相反,产业界是生产具体有形产品的,是国力增强、民生保障的象征,必须作为经济依赖的中流砥柱,必须是众人关注的焦点。然而,现在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客观数据却反其道而行之,用事实证明服务业的日趋重要性,用事实证明这种"轻商派"理论的谬误。那么,是怎样的一种激励机制,使得服务性行业会鼎盛持续发展?

  再深入探究下去,便发现了制度经济学(institutional economics)的奥妙和自己依然的学无止境。

  过去我所学的主流经济学宏观微观理论,都假设市场是现成给定的,市场会自动将买卖双方撮合在一起,立刻履行清算、交割的作用,好像产品生产出来后,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流向消费者一边,没有成本,没有中介。在这些理论里,市场是如何将买卖双方撮合在一起,需要哪些步骤和条件,有些怎样的机制结构,是否理性或非理性的抉择,对经济和政策有什么影响等,都不进行讨论,好似多余的。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18:30
但事实上,现实生活中,制度结构又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起着非常重要的市场经济调节作用。只要有市场经济,就必须有中介媒体的存在,需要大批量从事服务行业的人员来促使产品的供需见面,供需平衡,来从事很多融资、集资、销售、定价、广告、评级、筛选、质量保证、保险等貌似"无用功",却在执行着市场经济不可或缺的职责。否则,市场经济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产无所用,产无所归,岂不浪费资源,白费力气,市场经济便无从谈起。

  随着市场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产品的数量、品种、花样、款式进一步增加,更加多样化、精致化、分门别类化,如何使恰当的产品到达恰当的消费者手中,使供有所需,产有所终,更成为严峻问题和当务之急。一个公司营销部的作用已等同其产品开发部,各个部门企业都花大力气、大资金来打品牌做广告,务必使更多消费者恰到好处地知道这类产品,以便达到供求结合,皆大欢喜。所以,产品越是丰富多样,就越需要服务行业在增加或不增加产品附加值的情况下,用以上列举的各种方式,创造各种形式、成立各种机构,从而促进产品的销售,资金的流转,促成市场经济买方和卖方的成交。

  毋庸置疑,市场的中介媒体的重要性,是与市场的深化、广化和细化同步进行的;更进一步地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产品如果是以线性方式递增,而每个产品都需要消费者了解、知晓,那产品到达消费者的纽带、环节,便以加速度的方式递增。打个比方,如果市场仅有两件产品和两个消费者,那产品和消费者的关联线条仅为4根,若产品增加一件,那关联线条要增加2根,变成6根。如果这两件产品因为分工的进一步细腻,变成两件初级品和两件终级品,那这市场间的纽带关联更是爆破似的蓬勃发展,市场中介也便需要以加速度形式递增,来建立供需的纽带,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也便随之以加速度方式增加了。

  基于这个理论,我当时还写了两篇关于互联网经济学(internet economics)的文章,针对当时互联网的热潮,及由此产生的错误认识而进行批评和反驳。具体说来,当时很多著名报刊杂志,如wired(《电讯》),business week(《商业周刊》)等,都大肆宣扬"death of middlemen"(中间人消亡),"extinction of the intermediaries"(中介灭绝),认为网络经济环境下,人们只要点击几下鼠标,就可以找到厂家,在网上购物、办事,所以就不再需要中介的横插一杠,中介这个行当就要消失灭绝了。我的驳斥观点为:互联网的存在,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大延伸、大发展,准入壁垒成本降低,使得产品(包括知识和物质产品)愈发多元化,品种繁多,花样齐全,供给和需求愈发个性化,市场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都有无与伦比的拓展。市场的拓展,势必需要很多单位、机构、人员从事如何将市场的买方与卖方相结合,让求有所得,卖有所终,需要很多人从事诸如搜索、广告、编辑、筛选、评级、质量担保等许多与产品本身性质无关,但与产品营销密切相关的工作,所有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机构人员都属于中介。在互联网的推动下,这些中介工作非但不会死亡绝迹,反而会更红火兴旺,更会有加速度的增长(我当时还受邀在大会上演讲过这两篇文章,后来因为转行,也就没有把它们整理发表)。

  有了这些理论预测,我当时还曾动心去硅谷".com"领域闯荡一番,兴许这些理论会有用武之地。但最终没有做这个不定因素太多、贸然闯入不熟悉的科技新领域的战略大转移。事后,互联网经济的发展,也验证了我当时的这些预测。蓬勃兴旺的互联网公司,绝大多数是属于中介性质,帮助供求见面的,yahoo!,google,ebay,amazon,netflix,等等,本身并不生产客户需要的产品,但在帮助客户得到所需产品,在搜索、汇编、评级、提供交流平台等方面,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这些公司也因此变成了互联网时代的品牌公司。互联网中介公司的兴旺发达,仍然会继续发扬光大。

  言归正传。金融行业本质上也只是中介机构,是专职于促进资金运转的金融机构,进行着将资金更合理、更有效地从资金剩余方转移到资金短缺方的工作,使供求见面、供需平衡。同样的道理,随着经济和金融市场的不断深化和发展,为了适应投资者和消费者的偏好和要求,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改革创新应运而生、层出不穷,与之相伴的金融行业也势如破竹,欣欣向荣。自然,金融业的蓬勃兴旺、日新月异,造就了对金融人才与日俱增的需求和抢夺,在其行业工作的人士自然也斗志昂扬、踌躇满志了。 

  很荣幸的是,当时我在约克大学有一位关系密切的同事janet landa,她一直从事制度经济学的研究,在我们系里主流经济学家占统治地位的组合中,她算是个"异类邪教"。但也许正因为我们的专业如此不同,我对她的工作很感兴趣,平时交流甚多,还合作写文章。

  janet在她的研究领域很活跃,本身是bioeconomics(《生物经济学》)杂志的主编,经常请些制度经济学界的权威知名人物来我们系里作讲座,我也因此受益匪浅,大开眼界。deirdre mccloskey是其中一位比较有意思的著名学者,她原名为donald mccloskey,后来经过由男变女的手术后改名了。她原先在芝加哥大学当过多年经济学和历史学教授,后来去了俄亥俄大学。她的变性当时在经济学界引起了极大轰动,具有明星效应。我第一次在我们系里见到她时,她的行为举止已经非常女性化,脸部做过整容手术,化着浓妆,戴着假发头套,穿着当时时髦的紧身上衣和短裙,比真正的女人还女人气十足。除了她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男中音外,加上她的身材属于高大魁梧之列,其他的很难分辨出她原先的男儿身。在喝咖啡、就餐等的轻松场合,她还会和我们描述她如何刻意模仿女人状。

  deirdre mccloskey不是位主流经济学家,但对主流经济学批评甚多。主要观点是主流经济学忽视了很多应该注重的问题,诸如市场、机制、交易成本等,然后还夸大其词地认为这有局限性的主流经济学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她的言辞激烈、刻薄,颇有矫枉过正之嫌,但其文笔华丽、飘逸,读起来引人入胜。

  我读过她的很多著作,其中有一本书对我颇有启发:if you are so smart(《如果你那么聪明》)。这个书名只是半句话,另半句话的含义是"why aren&#39t you rich"(为什么你不富有)。意思是说,如果按当今习俗,用财富来衡量一个人的聪明才智的话,那自以为智商很高的经济学家应该是富贵荣华、腰缠万贯的了。然而经济学家却还在捉襟见肘,为脱贫致富打拼,究其原因,要么是理论错误,放之四海皆不准;要么是经济学家不屑于将理论付诸实践,学不致用,空让理论付诸东流。我倒是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观点。经济学发展了几百年,久经磨难考验;现在,从理论的角度来说,已经变得非常成熟,人们可以在很多理论方面达成共识,经济学原理也日益渗透到其他领域,诸如生物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且被广为接受。但理论到实践还是有段距离的,理论上的纸上谈兵,还必须与实践运作相结合,来体现它的优越性,就如同物理学原理还需要工程技术人员来加以运用发挥一样,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才能相辅相成。

  我所决定付诸的具体行动就是要投身金融业这个欣欣向荣的"朝阳行业"。有了理论和数据做凭据,我坚信这个行业只会越来越兴旺发达。只要市场经济在不断扩张、延伸,金融业就会日益火红兴旺,而且呈加速度增长。这个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即不论是美国、加拿大,还是中国、俄罗斯、印度,只要市场经济发展了,金融也必须相辅相成,发展壮大,否则市场经济的发展就有局限性。金融业比起其他行业还是一个年青、新兴的行业,而且潜力无穷,发展无止境。主意已定,我便义无反顾,开始看这方面的书籍,选这方面的课程,又是一番急起直追。

  金融学其实是一门不难的学科,尤其是有经济学扎实的功底,有一定的数理统计知识做基础,学习金融学只是了解它的一些专用的融资投资理论、会计知识、产品结构、种类定价及专用术语。比如,住房抵押证券(mortgage-backed securities),除了需要了解专用的固定收益债券知识外,有关定价预测方面的内容,用到很多宏观经济学和计量经济学的理论技术,这对我来说驾轻就熟。

  我花时间最多的是学习衍生证券(derivatives securities),这是当时最兴旺发达、最需要高精尖知识技术的领域,同时也需要很多为其配套服务的专业人士。我想这可能会成为我去金融界的敲门砖。不管怎样,要转行,还是要付出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在已有的全职工作的基础上,得另外听课自学做练习,有时候还跑去附近多伦多大学听课、听讲座。关于衍生证券,最畅销的教科书,便是多伦多大学的john hull教授撰写的options,futures,and other derivative securities(《期权,期货及其他衍生证券》)。

  同时,我也开始关注从事高层次高技术金融服务的朋友、同学,听其言观其行,想象着自己是否会喜欢他们那种工作生活方式。

  大部分人去了金融界,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有不少学数学、统计、物理出身的,原本找工作都很困难,能发配去北方天寒地冻的穷乡僻壤教书,已是美差了。而现在,投奔金融界银行业,简直与他们以前的工作环境、工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时来运转","柳暗花明",他们欣喜若狂,得意洋洋。也有一些人,连博士学位都没安心读完,就迫不及待地投身金融界,外面的世界真美妙。当然,我也看到极个别的反例。有位朋友,经济学博士毕业,曾经在纽约摩根银行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对金融学、经济学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但他当宏观经济学教授的信念很坚定,义无反顾来到多伦多大学当学究,而不在乎金融界的"臭钱"。学校教授们对他很钦佩,认为他是铁杆做学问的,"不为五斗米折腰"。

  对我最有启发的是我的一个好友,和我背景很相似,也一直是在学校里蹦踧,读了硕士、博士,后又去了美国一所著名大学当经济学教授。可当教授还不满一年,她就跳槽去了一家大型共同基金公司。她是那种思维行动很活跃、敏锐的女孩,总在不断创新,不断挑战自己。临行之前,她撇下北京女孩惯有的豪爽:"姐们下海去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18:40
2. 从多伦多转向华尔街

  决定转行后,我的职业意向起初锁定在多伦多,毕竟多伦多是加拿大最大的城市,云集了加拿大所有大银行的总部及其他金融机构,干金融这一行在加拿大非此地莫属。多伦多也是北美五大城市之一,各方面的设施、环境、人文、地理都属上乘,而自己也已经在加拿大生活工作了多年,完全可以定下心来安居乐业。

  想不到1996年夏天去美国纽约开会,第一次踏上曼哈顿,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下子改变了初衷,觉得下一步去向,非纽约华尔街莫属。

  其实,我去过美国多次,除纽约之外的各大城市都跑过,华盛顿、波士顿、费城、芝加哥、底特律,甚至中部的圣路易斯,南方的休斯顿、达拉斯、新奥尔良,西部的洛杉矶、旧金山等。纽约也曾去过,只是没有深入到曼哈顿市中心,去徜徉体会。还孤陋寡闻、自以为是地想当然,认为各大城市都相差无几、大同小异,所以,也就未将游历纽约放在重要的议事日程上。

  这次是在曼哈顿开会,住进曼哈顿,因此可以趁机观光游览。也是天赐良机,飞机进入纽约时,在曼哈顿上空盘旋而过,下面成群结队、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尽收眼底。那种豪迈壮观、威武磅礴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叹为观止。我当时简直惊呆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奇观,在这弹丸之地上聚集了那么多铺天盖地、无与伦比的森林式大厦,齐刷刷,雄赳赳,傲然挺立。多伦多那几幢高楼,与之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可相提并论。

  等住进曼哈顿,这种城市震撼就变得更为明显。纽约像是上足了发条,加满了油的航空母舰,在那里风驰电掣般奔驰着,带动舰上所有的人疯狂刺激,所向披靡。曼哈顿岛的形状,也像是艘航空母舰,狭长细身。我可能是属于比较敏感型的,在曼哈顿街上一走,便能感觉到这个城市的不同寻常,如此有活力,有朝气,有动感,好像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激动兴奋的因子,让我也刹那间精神为之一爽,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恨不得也要快马加鞭了。

多伦多是加拿大的金融中心,但纽约不仅是美国的金融中心,更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它就像一个资本市场的"麦加",吸引着全世界各地的金融机构带着它们的资本,到这里来"朝圣"一下,"镀金"一下。而且,纽约不仅是世界金融贸易中心,也是世界上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奇才怪才云集向往的文化中心。要支撑这样一个世界型超级大都市(mega-metropolitan),能对当代的各路精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总要有磅礴气势和耀人光彩吧。我尽管说不上具体的魅力所在,但在感觉上甚是奇妙独特,心生向往。而如果我想深入细致地了解纽约,享受其世界大都市的情趣风范,最好还是插队落户,扎根居住。

  接下来,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纽约华尔街,梦寐以求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国界,来美国下海闯荡。尽管我还继续着约克大学的全职工作,但已有不同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憧憬着崭新的未来,期待着美梦成真。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22:42
3. 挺进纽约华尔街

  如果说奔赴纽约华尔街是战略上的必然事件,最后落户到了纽约的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则纯属战术上的偶然。

  找工作的途径主要有三:看广告寄简历,找猎头公司,朋友引荐。根据统计数据,这其中以第一种方式的成功率最低,基本上是石沉大海。试想,一个招聘广告,会吸引成百上千个应征者,要想在这浩瀚的人堆里脱颖而出,岂不是大海捞针,茫茫无期?而第三种方式的命中率最高,因为如果有内应的话,公司对征召人员就多了一份信任,也免去征召应聘过程中令人头疼的繁文缛节。所以,很多公司都有内部奖金激励制度,凡为公司找到一个需要的人才,奖金一千或两千美元不等。我当时认识的在华尔街工作的朋友不多,对华尔街的工作运行方式也不甚了解,所以,起初依赖的主要是猎头公司(head-hunter)。像我申请的这种专业技术性强的工作,公司一般都指派猎头公司帮助物色。当然,猎头公司的报酬也不菲,一般为所雇员工几个月的收入。所以,猎头公司也相当积极卖命,力促般配成交。

  待我金融知识的佛脚抱得差不多了,心中有了点底气,便开始小试身手,斗胆地向华尔街挺进,同公司进行面谈,万里长征总得迈出第一步。这也是个学习摸索过程,看看自己迈向金融市场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得到什么样的评价,是否会惨败而归,落荒而逃,从此一蹶不振?

  起初自然是碰壁连连。因为我有思想准备,对自己也没有过高期望,所以碰壁乃兵家常事,泰然处之,说一句"whatever!"(管它呢)。当然,"失败是成功之母",关键在于总结教训,积累经验,不犯同样的错误,然后重整旗鼓,再接再厉。

  归纳起来,我当时有几大弱势,最为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实际工作的经验。华尔街的公司大都势利实用,雇了员工就要马上上手出活,分秒不耽误。而我尽管有自以为是的理论功底、计量工具,别人看我获得了博士学位又当了教授,肯定觉得我脑子还听使唤。但我对具体产品的定价营销、市场规范等一无所知,不可能马上上手操作。一个公司若雇了我,还得花时间、精力、人力、物力对我进行培训,让我熟悉一段时间。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有一个"steep learning curve"(很陡的学习曲线),要从零状态突飞猛进到专家熟手状态,这对公司来说是一个冒风险的举动,他们情愿保守一点,雇个已经在市场上跌爬滚打过的员工。记得当时同一家大银行的住房抵押债券部门面谈,感觉还不错,几轮都谈下来了,但最后他们还是选了一个已经在这方面干过几年,从其他银行跳槽来的候选人。

  我没有实际经验,这是事实,但每个人都有这个从无到有的突破,都要这么走过来的。那么多零的突破,说明了总会有公司愿意招募新人,培养新手,愿意"放长线钓大鱼",把希望寄托在新秀的总体贡献上,我只不过是要找到这种公司、这种部门而已。同时,我也对自己有所要求,多对市场做些了解,来弥补缺陷。

  另外一些弱势包括我来自加拿大,而非美国本土毕业的学者。美国人的大国沙文主义倾向严重,自我唯上,容易将加拿大的人物、事物边缘化,不屑一顾。其实,加拿大几所品牌大学的教育还是非常严谨苛刻的,它们总在用美国一流学校的尺度衡量自己,向高标准、严要求看齐,也比较注重对学生关心培养。我一直庆幸自己在加拿大的九年,恶补了很多知识,增强了能力,树立起在北美这个社会里生存和发展的信心。我所在的西安大略大学经济系,当时在全世界排名十四位,对学生要求甚严,尤其是在数量统计方面,上课全用数字符号论述,很少文字表达,不习惯的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我经常说,这个经济学学位,不亚于物理学学位,啃下来不容易。更何况,它还提供全额奖学金呢!难以想象,如果我在美国,是否会有如此扎扎实实的长进,是否会在五年时间里迅速完成硕士博士学业,是否会轻易在大城市找到工作。不管怎样,现在别人的偏见歧视,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我只有以后在工作上显示自己的实力,才能让别人刮目相看。

  在寻找工作和同别人的交谈中,也要学会知己知彼,有的放矢。我得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比如,我知道自己不能做衍生证券的模型师,那些工作需要极度深奥的数学微分积分方程知识,一般都是数学、物理博士的拿手好戏,他们看微分积分方程符号,就像看文字一般从容自如。而我从未受过这方面的系统训练,现在即便是提着灯笼,都赶不上。能读懂数字符号,了解个所以然和之所以然,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无从谈起对模型进行修改、建树和创新了。

  另外,我也不喜欢做需要花大量时间编写模型程序的工作。这类工作,在各种数理模型盛行的华尔街,有着大量的需求,需要专业人士将模型做具体实施运用。但向这类工作方向发展,基本上意味着自己还要去学习新的程序语言,而这通常又是计算机专业人才的长项。我可以去学一点语言,看懂程序,但不喜欢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编写语言程序上,觉得不够"金融"。同时,我也不愿意去银行再当个经济学家,来回讨论一些宏观经济变量。

  我可以而且喜欢做的事情还是蛮多的。除了上述的住房抵押债券,我对风险管理很感兴趣,包括市场风险管理和信用风险管理。这些方面,需要很多市场知识和统计学技能,把各种产品进行归纳总结、量化分析。我对基金管理也很感兴趣,它对经济学理论和统计学知识有很高要求,我会学有所用。基金管理是属于前台业务部门,亏损盈利,立竿见影,应该会比较兴奋刺激。我并且认定基金管理,包括共同基金、对冲基金、养老基金,基金的基金,或其他五花八门的名称,将是金融业里发展最快的行当。因为它类似金融产业内部的中介机构,虽然不参与金融产品的研发定制,但随着金融产品的丰富发展,它将起着重要的分门别类、量体裁衣、专款专用等促进资金最合理分配的中介作用。

  另一方面,公司对学校出来的学究也还是有不少成见的:其一,认为他们不谙人间事理,清高孤傲,乐于批判,而不善于团结上下级和同事;其二,认为他们只注重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追求理论模型上的完美精致,而不顾实际操作运用的可行性、短平快等。

  这种成见不是丝毫没有根据的,因为学校的环境和要求与公司的氛围大不相同。学校里是一个扁平型组织结构(flat organization structure),没有那么多头头脑脑,上上下下,每个教授就像是自我雇佣(self-employed),专心致志做好自己一摊事,系里事务由一大堆委员会统筹规划,系主任也主要是充当召集人、协调员的角色,而非握有生杀大权的老板。所以,当教授的人际关系颇为简单,只要做好学问教好学生便可,脑子里不需要紧绷一根处理好上级下级、老板同事关系的弦。相反,教授的脑子里老得要紧绷一根批判的弦,反问诘问别人的说法、做法,这样,自己的文章理论才能标新立异,才能有发表的可能。这种批判性的思维方式若习惯成自然带到公司来的话,便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众矢之的。

  公司是一个层级型组织结构(hierarchical organization structure),上下等级,壁垒森严。上级有他的指令,下级有他的服从。需要"众人拾柴火焰高",强调团队协调配合精神。所以,批判指责型作风,不利于团结,反而会众叛亲离,欲速则不达。自然,公司有强烈的务实性,做的东西不求精致完美,但求成效快、回报大。所以,学究在公司的氛围里,会遭受文化冲击,需要及时妥协调整,以适合新形式、新环境的要求。

  至于说我是女性,是亚裔,这是否会直接或间接影响我的就业机会呢?我没有亲身感受到对女性、对亚裔的歧视。现在美国人学乖了,在种族平等、女权运动的社会呼声和法律纠纷上,他们最起码在公开场合上表现得politically correct(政治上正确),言谈举止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但我倒是当面听说了他们对加拿大人的歧视,瞧不起加拿大的毕业生。不管怎样,偏见和歧视总是显性、隐性地存在,不可否认。重要的是不要让它过多妨碍你的工作和生活。我是凭本事吃饭,自信有能力把工作做好。别人也是看了我的履历才同我交谈,谈的也是工作上的事。在华尔街工作的亚裔女性不乏其数,说明她们总还能破除偏见,争得一席之地。

  按照华尔街过来人的说法,凭我的履历,在华尔街找到工作只是迟早的事。有不如我条件的,也照样得到容纳。华尔街的金融人才市场浩瀚深广,聚集了全世界的主要金融机构,聚集了金融界的所有部门。各行各业错落有致,适合各类人才各种背景。男女老少、黑白黄棕,只要你有点才能,华尔街便能有你用武之地,你便能找到niche(合适位置)。所以,一种普遍的说法是华尔街是智力的竞技场,才能的演绎厅,只要有才能,便能找到买家,受到青睐。而在工作中已经崭露头角的,则更是趋之若鹜,希望得到更高的提升。在华尔街工作的人,各种各样背景的都有,我属于科班出身,其他的专业更是五花八门。公司有时候干脆就把面谈变成智力测验了,看看你的脑袋瓜子是否聪颖敏捷,而不只是在乎你的学历学位。

  经历过几次挫折,开始知道自己的长处短项,认识的纽约朋友逐渐多起来,学会了怎样同面谈者对答如流,接下来的路似乎越走越宽,机会也越来越多。到了1997年底,一位朋友推荐我去美联储的纽约联储面谈的时候,我感觉已是水到渠成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22:43
4. 应聘纽约联储

  美国的联邦储备系统(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是美国的中央银行,执行着维护美国经济的三大重要职能。除了举世瞩目、叱咤风云的货币利率调节政策外,同样重要却不如货币政策那般光彩耀人的,是它监督管理银行的经营运作和提供维持金融机构间支付清算的两大职能。

  美联储除了总部(the federal reserve board)设在华盛顿外,在全国划分成12个储备区,每区设立一个联邦储备银行(the federal reserve bank)。每家区域性储备银行都是一个法人机构,拥有自己的董事会,独立性非常强,称自己为独立的银行,而非美联储分行或分部。除了12个地区性联邦储备银行外,全国还设有25个分行(branches),属这些区域性储备银行管辖。这样就组成了整个联邦储备系统,由坐落在华盛顿的总部总体协调管理。总部最重要的职责是操作国家的货币和信贷,以维持价格稳定和经济增长,而其他两项职能-- 银行监管和支付清算-- 则下放到各个储备区,由它们独立管理操作(附录a"有关美联储的八大认识误点"详细介绍了美联储的功能和职责)。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简称纽约联储)是美联储系统中最重要的、最有影响力的储备银行。它负责第二个储备区,管辖纽约市及周边地区的大中型商业银行、银行(金融)控股公司、外国银行分行和办事处。它坐落在曼哈顿下城(downtown)金融区,同纽约证券交易所、华尔街仅百步之遥;世界金融中心建筑群、世界贸易中心建筑群也都在10分钟步行之内;摩根、大通、高盛财团、德意志财团、纽约商品交易所等大楼也都云集左右;俨然身处金融活动中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纽约另一大金融聚集点为曼哈顿中城(midtown),那里有花旗集团总部、大通银行总部、雷曼兄弟投资公司,瑞士、英国、法国、日本等的几家大银行。但因为中城也是纽约的文化艺术中心、新闻媒体、百老汇、博物馆、领馆、餐馆密集的地方,所以凸显不出金融的唯我独尊。

  在执行美联储的三大职能上,纽约联储向来起着无与伦比、马首是瞻的桥头堡作用。

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利率的上调下降,必须要通过纽约联储买卖政府债券来得以具体操纵落实;财政部发行国债,也必须要通过纽约联储上传下达,最后行销世界各地;纽约联储所承担的交易清算额每天为1.1万亿美元,占整个联储系统每天1.8万亿美元的60%以上;证券交易清算额每天为1.2万亿美元,超过整个联储系统每天1.3万亿美元的90%。这说明了纽约联储举足轻重的作用,也为纽约联储及美联储带来可观收益。

  在银行监管的政策和操作上,纽约联储更是具有无上的发言权和权威性,这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可分割。小小的曼哈顿岛上,聚集着成百上千家国内外、大中小银行及各类金融机构,囊括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产品、人才,气象万千,日新月异。在这里监管银行,自然而然有其信息的制高点;通过曼哈顿,掌握第一手资料,全面了解整个银行业的运作模式。除此之外,银行业对监管方针政策提出的挑战,大都从这里开始;要建立规范,树立标准,也基本上从这里开始着手调研。难怪纽约联储当之无愧地成为总部及其他联储银行和监管机构经常取经烧香的"大雄宝殿"。纽约联储的总裁,是美联储货币政策委员会-- 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ederal open market committee,fomc)-- 12名有资格投票的常任会员之一。纽约联储的前任总裁william mcdonough还兼任国际清算银行的银行监管委员会主席。国际结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bis)位于瑞士巴塞尔,充当着国家间中央银行的职责,在制定国际间统一的银行监管政策上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纽约联储的其他银行监管头目,都多多少少在bis担任要职(有关bis的政策、组织、协定,下一章有详细介绍)。

  有趣的是,纽约联储也还是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储存库。在它主楼的地下室,大约五个楼层之下,储存有价值900亿美元的金砖,这些金砖并非美国政府或机构所有(美国政府的金砖藏匿于美国内地的肯塔基州),而从属于外国政府、中央银行,或其他组织机构。纽约联储只是为这些金砖提供无偿托管。这些金砖绝大部分是"二战"时从欧洲运来的,为了躲避战乱,而到美国这个"西线无战事"的世外桃源寻找栖身之地。纽约联储的这个黄金储存库对外开放,大众可以免费进入参观。好莱坞电影"die hard 3"讲的就是一帮匪徒跑到纽约来抢劫这个金库的故事。

  除了这个黄金库,纽约联储还有一个系统的博物馆,可供游客免费参观,或者作为学生研究课题的资料来源。陈列介绍的资料包括:美联储系统的历史和概要、经济周期、货币政策的实施、信贷的乘数效应、美联储的三大职责等。博物馆内有架计算机终端,可以用来模拟在不同经济情况下,美联储主席如何决定货币政策,以控制通货膨胀,推动经济增长。还有一个图表,说明经济活动和金融活动如何在家庭、企业、政府和国外机构之间周转。有一排透明的玻璃展柜,并排陈列真假美钞,教人辨认。还有一个硕大的骆驼标本站在那里,起初会让人觉得很突兀,原来它与美联储对商业银行的评级有关,评级的缩写为camels,意即"骆驼"(第五章会详细介绍这方面内容)。参观者还可以拿到一个纪念品,是美联储用碾碎的旧美钞做成的镇纸。当然,还有形形色色的纪念品可供购买。

  我去面谈的是纽约联储银行监管部(bank supervision department),共两三百号人,负责对第二储备区内银行的监督和管理,外加分析研究、政策制定等。

  当时的银行监管部有五大分部:其中四大分部各自负责一组银行,大、中、小搭配,从事常规的银行检查工作;另一大分部称为咨询和技术服务部(advisory and technical services,ats),百号人不到,由在华尔街声名卓著的christine cumming领导。ats主要由一些特别行动小组组成,为银行监管的大部队提供专业性强的检查服务。比如,有一个小组专门负责银行y2k(2000年)的转型工作。当1999年向2000年过渡的时候,商业银行的一些陈旧的计算机系统有可能在数字进位的时候出错,将1999向2000的过渡算成是99向00的过渡,从而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和损失。除此之外,ats还有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检查银行落实反洗钱的状况,还有一个小组专门检查商业银行的投资银行业务。ats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十几人大组-- 银行分析组(bank analysis),专门从事银行监管政策的调研和制定,与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联系密切。随着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起草、修改、反复审议,该小组也显示出其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纽约联储银行监管部的组织结构和变迁,第六章有详细陈述)。

  具体说来,约我面谈的是ats手下的风险评估组(risk assessment unit),专门从事对银行的风险管理进行评估和审查,主要是针对市场风险和信用风险管理中涉及数量模型的部分。

  华尔街金融产品日新月异。新潮产品,诸如衍生证券和资产证券化产品,都多多少少涉及数理知识, 有时甚至相当深奥。与之相伴,针对这种产品的风险管理也数理化、统计化,依赖模型来模拟实际情况。风险管理模型已成为银行风险管理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各个小组、部门,甚至整个机构,都设有各种风险指标,并通过这些指标来进行风险评估、监控,来决定风险管理的深度、广度。作为银行监管机构的纽约联储,自然也要审时度势,顺应潮流,配置相应的监管人员,对银行模型的合理性,及围绕着模型所进行的一系列政策和程序,进行有效的审核和检查。

  风险评估组聚集了纽约联储银行监管队伍中对新潮产品比较熟悉,数理统计知识比较扎实的检查员。他们喜欢称自己为"特别行动队"(squad),以表明自己的特殊性和优越性,以及对时代新潮流的领悟。尽管如此,"特动队"的成员,大部分还是经济、管理或政策研究硕士毕业,其数理统计功底与实际工作需要依然差一截。要知道,被管辖银行的风险管理模型都是由数理统计博士发展演绎出来的,要能同他们平等对话,看懂他们的写作,非得在这专业方面多跌爬滚打几年不可。ats也意识到有这一断层,在必要的时候,就向纽约联储的研究部门(research department)借人借时间,冠之以这是研究部门对银行监管部的客户服务。

  纽约联储的研究部集聚了三四十名美国头牌名校毕业的经济学家和金融学家,各行各业,人才济济。其中有几位能文能武、既懂金融又懂数理的骁勇战将,便成为银行监管的掌上明珠,经常被借调来参加各种活动。但这些研究员同时又要承担繁重的学术研究和发表文章的任务,在已经疲于奔命的情况下,不可能一心一意地为监管部门服务。针对这种情况,ats开始绕过传统的招收大学本科、硕士毕业生的模式,除了明里暗里鼓动研究部门的经济学家另辟新就,跳槽到监管部门外,还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商业界学术界,广开门路,物色有坚实数量背景的人才,物色业界通称的quants(定量分析师)。

  我的简历,就在这种背景情况下,被递到了他们面前。万事俱备,只欠面谈。接下来的事情便出奇地简单。风险评估组的主管kevin安排我进行第一轮面谈,主要是向我介绍纽约联储、银行监管、ats和风险评估组的工作性质和内容。问问我的职业意向,是否对银行监管感兴趣,是否对风险管理感兴趣。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会说"yes,我很感兴趣"。的确,我很感兴趣。我是一张白纸,需要填空,而风险管理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向往的起跑点,兴许以后可以画出一幅美妙的事业画卷。尽管我对金融产品还不那么了解,对市场运作懵懵懂懂,但对风险管理的概念还是深刻领悟的,知道风险管理的目标原则,模型的假设算法等。再则,美联储很神秘、很独特,令人无限向往,望而生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不去经历经历,见识见识!

  kevin在纽约联储已有多年经历,三十多岁,纽约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毕业。他是典型的美联储系统培养出来的银行监管人员:从本科直接招收进了美联储系统,再经过几年联储的系统培训,取得银行监管的认证,然后扶摇直上,当上了风险评估组的主管,手下有四五个精兵强将。他看上去是那种实在牢靠的管理者形象,上通下达,满口银行监管人员的术语。在北美,上下左右称呼一般都直呼其名,简便易行。纽约联储的上上下下,都称总裁william mcdonough为bill(william的简称为bill)。我也早就入乡随俗,习惯这种方式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4 22:44
在这次面谈中,kevin说的话比我说的要多,据说这就是面谈容易程度的风向标。一般公司面谈,都是考核性质的,考官问问题,应征者回答。不能说多了,免得留下碎嘴的嫌疑;不能说少了,"闷棍"不利于同事间交流合作;更不能说错了,被抓住辫子。一般公司面谈,本着"假设你有罪,而你要证明自己无辜"的原则(presumed guilty,until proved innocent),都要派上几拨人员对应征者狂轰滥炸,看他如何招架,只要你露出蛛丝马迹,便前功尽弃。而只有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知道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者,才能最后脱颖而出。所以,kevin说的比我要多,说明他不是在考我,而只是想了解我,有个沟通。

  接下来,kevin安排我去见研究部的一个经济学家,是属于上面提到过的那种能文能武、骁勇善战的主。我想kevin是想让他来好好考考我的真实功底。但两个经济学家对话,"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同他解释我做过的研究课题及我的志向,不用多费口舌,他便清楚了我的底细。接下来,我们花很多时间谈别的事。他对我投身金融界报以赞同;他对近年来经济学原则、理论,入侵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心理学等领域拍手称快;他向我介绍了他协助银行监管做的项目,说华尔街可以把风险模型做到非常艰深细腻的地步,譬如,计量经济的最新研究成果arch,garch模型,不单被搬到需要精密计算的产品定价模型上,还被搬到了线条比较粗犷的风险管理模型上。到最后,也是他说的话比我说的要多。

  两周后的第二轮面谈晋级到高一层领导班子:christine cumming和风险评估组的前任主管brian。在christine的办公室里,我同brian先谈。他在纽约联储口碑甚好,是公认的好领导,也是christine一手提拔起来的,原先在银行界呆过多年。他也没有考我,没有问任何棘手的问题。倒是他提了一个要求让我觉得很诧异,他说:"希望你在纽约联储,最起码待够两年。"因为我有个适应工作的过程,他们也有培训我的职责,他不希望我"风华正茂"的时候,便立马跳槽,另谋高就。我也老老实实地说:"我觉得很惊讶,这个要求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是从学校出来的,教授们在学校里一呆就是好几年,甚至一辈子。"

  等christine进来的时候,只见她满面春风,看来她是得到brian的ok了。christine在纽约华尔街大名鼎鼎,她经常在各种大会上代表美联储作报告,也是巴塞尔银行监管政策的权威发言人物。她手下的银行分析组,如前所述,随着巴塞尔一系列协议的起草、修改和审议,显示出与日俱增的重要作用。

  在见到christine之前,本想她会是那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人物。华尔街这样的女总管比比皆是,歇斯底里、声嘶力竭是通病,好像非如此表现便不符合女总管的标准。所以,在我知道要同她面谈时,心里发怵、生怕会在她"咄咄逼人"的架势下,兵败如山倒。岂料第一轮礼节性招呼打过之后,她给我的印象是异常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她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让我容易放松戒备。她看起来有四十岁出头,梳着简单的金黄色短发,穿着毛衣长裙,而非西装革履。她说话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铿锵,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倒是测试了我不少对市场和信用风险管理的理论知识和数理认识,我也是有备而来,毫不含糊地做了恰当的回答。

  christine cumming的亲和作风是她一贯的行事和管理原则,她强调大家和睦和谐相处,目标是把工作做好。她同银行界的交流也是本着合作协商的精神,共同管理控制风险,而非强制命令、高层施压。所以她甚得银行界欢迎,认为她是大权在握的监管机构内,少有的几个能同银行界对话,能懂银行业务的高层官员,所以还经常授予她奖牌、奖状。在我们面谈前,她刚获得国际风险专业人士协会(the global association of risk professionals,garp)授予的1997年"年度风险管理人物"(risk manager of the year)的称号。她原本也是读经济学出身,在明尼苏达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后,在摩根银行工作过多年,然后十几年来就一直在纽约联储。她在纽约联储的职位不断升迁:当时她是ats的主管,后又晋升为研究部的主管。自2004年2月,她更被提拔为纽约联储第一副总裁,相当于纽约联储的第二把手,仅次于总裁。在美联储货币政策委员会fomc投票决定货币政策的12人会议上,若纽约联储总裁缺席,她便可替代总裁去投票。这是她事业的又一个新的制高点。

  等到第三轮面谈的时候,对象已经是人力资源部(human resources)官员了。这说明我前面两个关卡已过,他们准备给我job offer(工作意向书),接下来就是些事务性的程序操作了。

  美国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一般都属于后勤部门,从事事务性的人员协调和统筹安排,诸如安排去学校招生、安排新人现场面谈、离职人员面谈、背景查询和落实医疗保险、养老金、假期等福利项目,但对人事没有取舍的决策权。人力资源部的一个重要职责是询问新人、旧人一些主管部门难以启齿或有利害冲突的问题,诸如为什么要离开原单位,同主管有什么纠葛等。对新人来说,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前一个工作职位的工资是多少。有了这个数目,公司就有了价格底线,可以做到心中有数,大概花多少价钱可以买断你的劳动力。一般来说,换一个工作,工资有个20%~30%的增长就算相当不错了,算是升级跳槽,会让新雇员工高兴一阵子。除了工资外,人力资源部门还让你填一大堆表格,包括学历、工作经历、有无犯罪记录、有无非法活动,诸如吸毒、赌博。美联储不允许雇员参与任何性质的赌博活动;不能在工作时间喝酒,包括午餐;更不用说其他非法活动。他们做的背景核实(background check)一般都旷日持久,要持续一两个月。经过这样一番清查,想必美联储的工作人员都历史清白,即便无功,但也无过。

  我在加拿大做教授的四年期间,前三年的年薪都是52 000加元。因为政府财政赤字要精简支出,所以我们学校实行了三年工资冻结。第四年解冻后,加了1400加元。这些加元折合成美元才40 000多一点。而且,当经济学教授的发展前景也不容乐观,加拿大政府财政亏空,经济学院招生不足,员工能不被精兵简政就已经不错的了。

  想必kevin看了我的工资数目定是觉得惨不忍睹-- 这还不如纽约一个硕士毕业生的起始薪金!难怪我为什么要跳槽了!但其实,我向来对钱不很看重。因为消费水准低,也没有时间吃喝玩乐,所以物质上欲望比较少,经济上盈余也就比较多。再说,我也向来没有觉得缺钱花。求学期间,一直有全额奖学金,除了做点轻描淡写的助教,夏天教点本科生的课,从来不需要外出打工挣钱。出国第一年,便有5000加元结余,是让我感觉最为富有的"万元户"的一段日子,毕竟与当时物质生活一贫如洗的中国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因为工作比较刻苦认真,花很多时间在系里计算机房写文章,算程序(当时个人电脑还不普及,所有学业都在学校里完成)。计算机房对面办公室的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见我精神可嘉,便去一家基金会为我申请到近万元奖学金。这在上学期间算是天文数字,可以维持一年生计。

  过了几天,kevin的工作意向书就寄到了。担任银行检查员(bank examiner),年薪6.5万美元。他同我又做了一番详尽的解释:这份工作按常规有半年试用期(probation period),转正后,有可能会重新考虑报酬待遇。纽约联储没有奖金之类额外收入,但有很好的福利、医疗保险、养老金制度;有非常受人欢迎的弹性星期五制度(flexible friday),即平时每天多干一小时,每两周的一个星期五便可不用上班;除此之外,每年还有四周休假,几天的事假和病假,等等。另外,为避免有利害冲突的嫌疑,我不能同时在其他金融机构兼有工作或头衔;我如果持有美联储管辖的商业银行的股票,得马上清理掉;但我可以投资共同基金,即便共同基金里含有辖内银行股票也无妨,因为个人对基金的资产选择鲜有控制能力;我可以在这些辖内银行开办普通意义上的支票存款账户,但买房子的抵押贷款不能出自这些银行。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我基本上是马上接受了这份工作,没觉得有什么需要争议要求的,还觉得这些规则条例蛮新奇,从未经历过。比如假期,在大学里是没有固定假期的,时间安排上非常机动。你可以整个暑期、周末都休息,游山玩水,也可以继续做研究、写文章、算程序。对大部分学者来说,尤其是事业刚起步的年青学者来说,更有可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管身在何处,脑子依然像上紧的发条,想问题,做文章。而在商业界,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似乎泾渭分明,周一至周五专注于工作,周末便放松休息,白天上班,晚上下班,脑子就像开关一样,一开一关,张弛有致。总之,我现在就要去适应新的商业运转模式了。

  "welcome aboard"(欢迎加入),这是纽约联储对我接受他们工作的回应。加入美联储,标志着我正式完成从学校向商界的转向,从经济学向金融业的转行,从加拿大多伦多向美国纽约的跨越。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新的里程碑,是我积极思索,梦想成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事在人为的真实体验!与其说过去走的路是约定俗成、按部就班,那么现在这条路则是自己通过观察、比较、思考,作出的理性选择,是离开自己非常熟悉的学院环境,冒失败风险所闯的一条新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人需要不断挑战自己,激励自己,不安于现状,不故步自封,这样才会有惊喜和回报,才会有激情和成就感。

  从此以后,我便早上背着公文包,从曼哈顿哈得逊河对岸的新泽西公寓,坐两站地铁,来到曼哈顿下城的纽约联储,开始我每天的工作。地铁出口站为赫赫有名的世界贸易中心(world trade center),是曼哈顿的一大交通枢纽,五六条地铁都在这里相聚靠站,载人送人。地铁出口处并排有十多座扶手电梯,齐刷刷、轰隆隆,满载着五湖四海精英。这是纽约的一大景点,电视节目经常用此来体现纽约的朝气蓬勃,所向披靡。身临其境,每每总为这种磅礴壮观的现代文明气势所震撼。

  我逐渐体会到,我第一次踏上曼哈顿所感受到的冲击震撼,其实来源于它的人的威力,人的气势,人的总体素质的不同寻常。曼哈顿聚集着世界上一流的人才精英,是全世界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好战分子"云集荟萃的地方,是自认为有点本事想到这里来"淘金"发展,一试身手的智力、能力角斗场。如此庞大的人力资源,高度浓缩在一个小小的"聚宝岛"上,互相摩擦碰撞,争强好胜,难免不会产生沸腾呼啸的群体效应,难免不会散发弥漫着由量变到质变的独特的气场氛围,让外来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它那独特而奇妙的律动。也难怪,据统计资料随机抽样显示,外来旅游者在纽约游玩时,发心脏病的概率要高于在其他诸如伦敦、巴黎等国际都市。如果说纽约人因为冲锋陷阵发心脏病的几率高,还情有可原,但外来人心情愉悦到此一游,还得冒一定生命危险,岂不说明曼哈顿的奇妙诡谲,不同寻常?!

  在这日新月异、变化多端的世界里,the only constant is change(唯一的常数是变化)。既然"变化"是常量而无法改变,那就必须在"变化"中求生存,求发展,锻炼培养灵活应变的能力。"以不变应万变"或躲避 "变化"是行不通的,是落伍后退的代名词,迟早会贻误时机,自食其果。经历这场大变动后,我愈发体会到"变化"所能带来的生机和焕然一新,更能正面直视"变化",欢迎"变化",拥抱"变化",甚至追逐"变化"。只有勇做"变化"的弄潮逐浪儿,才能获得个人情趣兴致、理想价值的最高实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5 19:23
第二章 巴塞尔第二资本协议前奏曲

  1. 授予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调研急先锋

  我正式上班后没几天,在经过例行公事的导向集训、表格填写,及信誓旦旦地签字,承诺遵循美联储行为准则之后,就被kevin带到我们组前任主管brian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brian外,还有一位金发碧眼、衣着得体的女性,打过招呼后,知道她叫jennifer,属于ats下面的银行分析组。

  brian语速很快,用了不少术语,好像思维还是跳跃性的。我则听了个一知半解,如坠雾里云中。但看到kevin和jennifer在那里点头ok,心想反正有他们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处于这种似懂非懂、在黑暗中摸索的状态,不能完全领会别人的旨意。我一直习惯于书面交流,读文章,写文章,来龙去脉,引经据典,都一清二楚。而口头交流,经常会言不尽意,加之有一大堆背景材料、历史过程的断层,非得要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知晓其所以然。我这个新手,自然迷失方向,再加上那么多从未听说过的术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有kevin和jennifer为我耐心地答疑解惑。

  这次会议其实决定了我接下来一年的工作性质和内容:我被从组里抽调出来,同jennifer组成一个两人特别行动小组,专门从事有关巴塞尔资本协议(basel capital accord)的调研考察工作,直接听命于brian,或更确切地说是christine。具体工作内容包括:针对当时银行界风起云涌的对巴塞尔资本协议的批评指责,进行银行界全面的实地分析和考察,为政策的研究者和制定者提供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当时的巴塞尔资本协议,现在通称巴塞尔i,或巴塞尔第一协议,制定于1988年,它首开先例统一了国际间银行资本监管的法则,规范了资本充足率的要求,开辟了银行业公平竞争的国际舞台,在当时是具有卓越建树和深刻意义的(下节会有详细介绍)。但这样一个国际间共享的法则,不可能面面俱到、兼收并蓄,难免有简单处理、忽略不计的地方。随着银行业日新月异的发展,对巴塞尔i的批评指责愈演愈烈,尤其是那些大银行、大财团,更是肆无忌惮,在行动上依仗先进的技术和产品,想方设法绕开巴塞尔i的限制。面临这种局面,银行监管部门自然要作出反应,巴塞尔i "是取,是舍,这是个问题"。这不是个一般的、简单的问题,而是个举世瞩目的high-profile(高调)问题,无论取舍,都将引起银行界的大震动和大变迁。

  我和jennifer的任务自然要涉及了解巴塞尔i的问题以及问题的严重性,但更重要的是,银行界都在鼓吹用信用风险模型取代巴塞尔i的简单代数,来作为资本充足率的计算法则和基石。我们的重要任务便是要调研这些信用风险模型的普遍性和可靠性能否作为政策制定可依赖的参数,能否得到实践的检验来证实其可信度,能否为大中小各类银行和不同国家共同接受,等等。也就是说,银行界在鼓动着"破",而我们得要先考虑"立"的可行性,才能考虑"破"的可能性。

  jennifer在纽约联储已呆了三年有余,对美联储系统和银行界运作比较熟悉,她硕士毕业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政策分析专业,能说会写,能力很强,工作认真踏实,事无巨细。她的数理统计知识欠缺些,分析模型的深度、广度有些力不从心。而我尽管有数理统计知识做后盾,但对银行和金融系统的具体操作一知半解,对纽约联储的运作方式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同jennifer组成一个团队,互补互助,共商共议,可以说是珠联璧合、黄金搭档。一个小组的成员不在多,而在精。技术能力搭配齐全,再加上齐心协力,就可以势如破竹、高速有效地完成任务。

  我和jennifer两人就这样开始了这个备受上级重视,光荣而又艰巨的先锋任务。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6 21:08
2.巴塞尔第一资本协议

  国际结算银行

  讲到巴塞尔协议,首先要谈谈位于瑞士巴塞尔的国际结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简称bis)。

  bis是一所中央银行的银行,是中央银行用来讨论政策、协调步骤的主要场所。它建立于1930年,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处理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有关的战争赔款事项,诸如收集、管理和分发战争赔款,将钱款从一个国家账户转移到另一个国家的账户,顾名思义,国际结算银行。现在,战争赔款一事早已烟消云散,bis除了仍为中央银行的清算机构外,其侧重点在于促进中央银行的合作,促进国际间货币和金融体系的稳定。

  类似于其他国际性组织,bis是一个既没有行政权力,也没有法律效力的国际机构,它无法像一个国家内部的中央银行,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来强制推行它的政策。它最多也只能是提供指导性意见和方针,提供一个国际间互相交流和磋商的平台。bis经常会有跨国界的比较总结报告,在很多领域进行国际性的比较排列;它在收集处理和发布国际间的信息资料、统计数据方面做出了很大贡献。它的年度报告(annual report)几十年来一直被认为是研究国际间银行政策和操作的最具权威性的资料。

  位于瑞士巴塞尔的国际结算银行

  而巴塞尔资本协议是bis最具有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指导性政策(guideline),是1988年由bis银行监督管理委员会推出的,全称为《统一资本计量和资本标准的国际协议》(international convergence of capital measurement and capital standards)。它建议各国的中央银行对其辖内银行推行最低资本准备金的政策,以防范诸多风险。这个指导性政策不仅得到bis十个成员国的采纳,而且因为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且简单易算,被许多其他国家和金融机构采纳,用来衡量资本金的充裕程度。

  现在,这个巴塞尔协议被称为巴塞尔第一协议(简称巴塞尔 i),以区别将于2007年推出的新巴塞尔协议,又称巴塞尔第二协议(简称巴塞尔ii)。

  所以,bis尽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际银行监管部门,但它至少已是银行监管国际政策的制定者。在银行业走向国际化、大同化和一体化的历史舞台上,bis将会展示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巴塞尔第一协议的背景和内容

  巴塞尔i的设立凸显了两大银行监管的目标和措施:一是强调资本金在银行监管中的重要性,充足的资本金可以用来防范各种风险对银行的冲击;二是强调国际间统一步骤的重要性,使银行能在同一水平线上运作,避免恶性和不公平竞争。

  传统银行监管,着重于指令性的法规和条款,具体规定某些业务可以经营,某些业务禁止经营。诸如银行不能从事证券和保险业务、银行不能持有公司股票、银行支付的储蓄利息有上限规定,等等。这些明文细则,对于那些小规模、传统型的商业银行也许管用,但随着金融业务的扩大,产品品种的创新,以及跨行业、跨地区和跨国界的运作,这些条条框框的限制就显得既繁琐又无效。监管工作人员必须经常为这些法规作出新解释,为特殊情况开绿灯,并制定新规定来绕过这些法规。更重要的是,这些条条框框已不再或很难起作用。金融业的发展已使得产品变化多端,很难再将产品严格归属于某一类型。即便是同一产品,也会有不同的风险表现,用一刀切的方法很难切中要害,银行业也会想方设法逃规避法(下一章列举了诸多这方面的事例)。

  在法规逐渐丧失其有效性的同时,银行监管部门逐渐认识到它所最关注的其实是一个银行倒闭的风险,而不是它具体的产品或资产。若一个银行有很好的风险管理,那它可以从事任何项目,经营任何产品。相反,传统的条条框框,并不保证银行承担的风险就小了,有时甚至适得其反,促使银行去投资高风险项目。那么,如何使银行承担的风险达到最优化或合理化?在风险不可消除、银行生存的基石就是承担风险的基础上,监管部门如何保证银行有充足的准备措施来防范风险的冲击?这时,监管部门的注意力转到了资本金(capital or equity)的作用上。

  资本金是银行自身的本钱,是股东们资金利润的累积,是资产负债表上资产减去负债的余额:资本=资产-负债。银行投资的资产部分和存款融资的负债部分是注定要上下波动、价值不定的。一旦负债部分超过资产部分,资本金变成负数,银行便面临倒闭的危险。但若银行备有充足的资本金,即资产值远大于负债额,则任凭风吹雨打,银行抵御各种风险对资产和负债的侵蚀能力会强很多,银行倒闭的可能性也就会小很多。再则,资本金起着"包容"所有风险的效果,不管是企业破产、贷款收不回来,还是利率对资产负债的影响,甚至是人为操作上的失误,资本金都起着"防洪抗旱"、补亏弥损的保护作用,而不像具体的条条框框,只对某种风险作限制,经常顾此失彼,甚至适得其反。基于这些要素,监管部门开始重视资本金在风险管理上的重要作用,并将它进一步提升到国际间银行监管政策的高度。

  在为资本金的具体定量上,巴塞尔i具有历史性创新意义的杰作是将风险与资本金挂钩-- 风险高的资产需要高的资本准备金。这个关联,表现了政策的风险敏感性-- 资本金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银行资产组合的变化而起相应变化,奖惩分明。这种资本金与风险互动的政策模式,后来被广泛运用于巴塞尔的其他资本政策上,成为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它也成为后来修改巴塞尔i的主要动因之一,因为巴塞尔i将资本和风险结合得不够紧密,不够合理。此乃后话。

  大致说来,巴塞尔i将银行资产划分为五个风险档次,依次设定0%,10%,20%,50%和100%的风险权重(risk weights)。然后,用这些风险权重乘以资产值,得出风险加权资产(risk weighted assets)。再在此基础上,规定资本金的准备量为8%的风险加权资产。例如,如果风险权重为50%,则资本金准备量为资产值的4%(=50%×8%);若风险权重为0%,诸如美国政府债券,则银行不需要准备资本金,依此类推。在这五个风险权重设立上,经济合作与开发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成员国的政府债券享受0%的最优惠待遇,即无需资本金;oecd成员国银行间的贷款享受20%的权重,是第二等优惠;所有私营公司的贷款债券和非oecd国家的政府债券都是最高权重100%。另外,根据贷款期限的长短,又有权重轻重的处理。巴塞尔i还对资产负债表外业务进行权重设置,对资本金也有不同层次的定义(详细叙述可参照巴塞尔第一协议原件)。

  巴塞尔i的另一大重要意义是统一各国银行的监管标准。它是个多边国际协议,所有参与国都必须遵守同一协议,对其国内和国外业务一视同仁,以利于银行在同一地平线(level playing field)上公平竞争,帮助建立一个国际范围内平等的银行操作环境。

  比起其他国家的银行,美国的银行向来是属于受到严格管制的,在机构设制、产品经营,甚至地域划块上都有严格限制。美国早在巴塞尔i以前便对银行有资本准备金的要求,并按照资本金的充裕程度对银行评级。相比之下,日本银行所受的管制少很多,它们既有政府撑腰,又鲜有资本准备金的要求,再加上日本本来就资金来源多、成本低,所以日本银行20世纪80年代在全世界到处投资,收购资产,它的资产负债表也急剧膨胀。当时全世界十大银行的排名中,日本占了好几位。考虑到国际银行间竞争的"敌强我弱",美国早在1991年,通过国会,制定了《外国银行监管促进法》(foreign bank supervision enhancement act),其目的在于让外国银行在美国的分行或办事处"享受"到类似美国国内银行同等级别的"待遇",缩短它们在法规条例限令方面的差距;同时授权美联储对这些外国分行和办事处进行监督、检查和管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6 21:08
目前,巴塞尔i这种以风险资本储备为基础的监管体系,已经被证实为国际银行运作中的一大稳定力量。尽管它原本只是针对大银行而言,但如今,世界上大大小小活跃的金融机构,即便各自的规模与运营结构不同,但都已广泛采纳巴塞尔i的风险资本标准。随着这个协议的广泛实施,银行界平均的资本金比率得到提升,很多美国银行持有的资本金都大大超过了协议的基本要求。

  这个资本比值的提升,自然大大降低了银行的破产率。在2001年美国产业界出现了多起崩溃倒闭丑闻事件,在接踵而至的经济衰退和缓慢复苏中,美国银行都没有受到太多的牵累。即便有不少损失,也没到拮据到倒闭的境地,这与过去周期性危机所产生的产业与银行恶性连锁倒闭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监管机构津津乐道,说这个中原委极大程度上归功于银行强大的资本储备。

对巴塞尔i的批评指责,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指责风险档次划分得不够细致、不够合理,导致资本金与风险大小的关联不够紧密。这点在对私营公司贷款债券的权重规定上,表现得尤其突出。按照巴塞尔i,银行对所有私营公司的贷款都归类于100%的风险权重,即得置备8%的资产值作为资本准备金,没有任何风险折扣和优惠。但略微具备银行常识的人都知道,私营公司的贷款风险差别很大,级别低的b类、c类公司风险程度可以是级别高的a类公司的几倍,甚至几十倍。而若将它们归于同类,要求同样的资本准备金,势必对持有a类公司贷款的银行不公平,惩优奖劣,打击向风险低的公司贷款的积极性。

  另外,对所有oecd成员国的政府债券都规定0%的权重优惠,即无需准备资本金,也同样不合理。有些oecd的成员国,如希腊、土耳其、墨西哥,拥有不可低估的国家风险,它们的信用度自然不能与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同日而语。而将它们囊括在一起,势必扭曲风险本质。

  要知道,银行的资本金是昂贵的,有巨大的机会成本。这笔资本金如果用来投资的话,可以有高利息收入;而用作资本准备金,只能投在保险的资产上,诸如美国政府债券,利息收入便有限。所以,如果资本金要求降低的话,银行的收入会增加,利润会提升,在董事会股东那里也好交代。银行为此显然要锱铢必较。

  第二个批评来源于资产组合理论(portfolio theory)。资产组合理论的核心是:如果一个资产组合由不同的资产组成,那这个组合就有分散风险的优势,整个组合的风险就会小于单笔资产风险的加总。大银行一般都拥有庞大的资产组合,这方面的优势就来得尤为明显。而巴塞尔i在计算资本金充足率上,运用的恰恰是方便易行的简单加总,没有体现风险分散的自然优势,这令大银行感觉吃亏了,不合理的呼声连绵不断。

  到了1996年以后,改革巴塞尔i的呼声愈演愈烈。1996年,bis银行监管委员会推出了《巴塞尔资本协议市场风险补充案》(amendment to the capital accord to incorporate market risks),通称为《市场风险补充案》(market risk amendment,或称mra),针对银行与日俱增的市场风险,作出对应的资本准备金的要求,以弥补巴塞尔i主要是针对银行信用风险的空缺。随着银行越来越多地涉入资本市场的交易、投资和业务,市场风险已成为银行业显著的风险指标,市场风险的爆发性和摧毁力也日益得到首肯和认同。大量的银行丑闻表明,市场风险可以在短时间内造成银行资金短缺、偿还能力不足,严重的甚至导致破产倒闭。英国一家有200多年悠久历史的古老银行-- 巴林银行,在短时间内遭受灭顶之灾,便是一个实例(有关巴林银行等市场风险实例,第四章"银行监管的方针政策"里有详细介绍)。

  同巴塞尔i相比,《市场风险补充案》的重大突破在于:它在规定市场风险资本金计算时,允许银行采用其内部发展出来的市场风险模型来算出基数,又称风险价值(value-at-risk,或var),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一些政策性的乘数和变量,最后得出法定资本金总额。

  银行内部的市场风险模型,一般都引入资产组合理论,充分利用资产间的互补性,争取最有效、最精确地算出资产组合的风险,及所需的备用的资本金。这类资本金,统称为经济资本(economic capital),即var,以有别于《市场风险补充案》规定的法定或监管资本(regulatory capital)。经济资本一般定义在置信水平为95%的单尾置信区间,持有期为1个营业日。而监管资本则定义在置信水平为99%的单尾置信区间,持有期为10个营业日;并在此基础上,又加上3~4不等的乘数,来扩大监管资本的需要量。

  bis认可银行自身的市场风险模型在决定监管资本金充足量上的作用,标志着监管机构在政策上的大跃进-- 不仅允许资产组合理论的运用,而且允许银行根据自身的条件和组合来选择最合适的模型和参数,将银行用于内部风险监控、管理、定价的模型同监管机构的法定资本金计算方法有机结合,避免设立不同机制、重复计算、耗时耗力。这是政策上极大的灵活性和动态性的体现,是监管政策上的一大创新。尽管银行界对《市场风险补充案》所采用的政策性的乘数和变量有保留意见,但不可否认的是补充案在政策架构和思维上的重大突破。

  所以,当大银行看到资产组合理论和银行内部风险模型已经被bis采纳到巴塞尔i的市场风险部分时,便觉得时机成熟,应该加紧游说此类政策在巴塞尔i的信用风险部分上的运用,使大银行充分享受大资产、高技术带来的优势。当时,确实也有几家大银行已经发展出了信用风险模型,用于银行内部的风险管理、信贷定价和资本配置等。它们便乘这个东风,到处宣扬这些模型,希望监管部门能允许银行用信用风险模型的经济资本算法作为监管资本算法的基础,以取代巴塞尔i的简单代数加权。

  当时,更严重的问题是:一些大银行,看到信用风险与市场风险有不一致的资本准备金要求,便觉得有机可乘,想方设法把资产从计算信用风险的银行账户(banking book)转移到计算市场风险的交易账户(trading book)上去。这样,就可以用《市场风险补充案》所允许的内部风险模型来计算资本金需要量,而非套用巴塞尔i的代数公式。这样一来,不用等到巴塞尔i的变更,就已经从本质上抛弃了巴塞尔i,造成政策的更新换代。这就是所谓的资本套利(capital arbitrage)或监管套利(regulatory arbitrage),钻政策的空子,以期达到减少资本准备金的最终目的(具体案例会在本章第四节谈论摩根银行信用衍生产品时详细描述)。

  对于银行界的"肆无忌惮",监管部门不能置若罔闻,得有所反应。这第一回合便是了解情况,实地考察,掌握第一手资料,看看巴塞尔i的问题到底在哪里,有多严重;看看银行界如何细化量化信用风险,如何使用信用风险模型,有些什么参数变量,模型怎么设计的。自始至终,这是一个银行监管者的项目,必须要从监管者的角度出发,考虑巴塞尔i要不要修改,若要修改的话,怎么改,如何减少资本套利,等等。

  这个项目首先就落到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这与它的天时、地利、人和有关。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7 21:58
3.纽约联储在银行监管政策制定中的重要地位

  纽约联储向来是美国商业银行政策制定的神经中枢、桥头堡。很多政策,尤其是有关大型银行和现代银行经营方面的政策,要么起源于纽约联储,要么由纽约联储来审查核实,像是非纽约联储莫属。纽约联储也乐意充当这个主人翁的角色,每每率先领头,不甘落后,以显示其重要性。

  纽约联储的这个政策桥头堡的作用,受益于它得天独厚、无与伦比的历史、地理位置。早在美联储于1913年建立之前,纽约的摩根财团就已经直接或间接地充当着中央银行的职责,在经济危机时刻提供紧急信用和流动储备。纽约是美国的金融中心,很多大银行的总部都设在纽约,比如,摩根、大通、花旗、纽约银行等,其他银行也多多少少在纽约有落脚处。现在,银行经营国际化,国际上有些规模的银行基本上都在纽约设立分行或代理机构,诸如德意志银行、瑞士的瑞士信贷银行(csfb)和瑞士银行(ubs)、英国的汇丰银行(hsbc)和巴克莱银行(barclays),还有日本的诸多银行等。而这些外国分行和代理机构又大都属于纽约联储管辖,就使得纽约联储-- 也唯有纽约联储-- 能有这个条件,不仅掌握本国银行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能够得到外国银行的宝贵材料。纽约联储的这个信息制高点,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金融监管部门所望尘莫及的,几千个大大小小、本土国外的银行聚集在小小的曼哈顿岛上,囊括最先进的科技、产品和人才,银行监管者们自可从中全面了解整个银行业的运作模式。

  由国内推向国际,近十几年来,纽约联储在巴塞尔国际银行监管的舞台上,也表现活跃,扮演着重要角色。前面提及过的,我工作期间的纽约联储总裁william mcdonough,曾兼任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的主席,此项殊荣足以证明纽约联储的世界地位。纽约联储有十多位专职从事监管政策制定的高层官员,对巴塞尔协议和其补充案了如指掌,用英文的白话说,这些政策都是他们的baby(婴儿),亲手呵护,抚育成长。他们尤其引以为豪的是巴塞尔i的《市场风险补充案》,经常议论是如何力排众议推动这一历史创举的。

  在银行界,广为人知的纽约联储政策制定的代表人物是christine cumming和 darryll hendricks,前者曾于1997-1999年担任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风险管理组的主席,后者曾主管巴塞尔总体资本的工作小组。由于他们作风亲善又专业精通,银行界乐意与纽约联储交流对政策的看法。纽约联储的其他银行监管的高管,也都多多少少在巴塞尔各种委员会里担任要职。

  纽约联储向来有与银行界合作协调、监管互动的良好口碑,这同它的历史地位和组织结构有不容置疑的关系(附录a中对此有详细描述)。纽约联储还经常有派往bis的常驻代表,两年一期,回到纽约后一般都备受重用。综上所述,每当政策上有风吹草动,纽约联储便积极响应,率先采取行动,为美联储系统、美国其他银行金融监管部门,乃至其他国家监管系统和bis提供第一手资料。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9 00:57
4. 工作过程

  改革巴塞尔i誓师大会

  我加盟纽约联储后经历的第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是纽约联储在1998年2月底召开的一次规模巨大、盛况空前的信用风险
资本监管讨论会。全名为"处于十字路口的金融服务:21世纪的资本监管"(financial services at the crossroads: capital regulation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这次会议由纽约联储、美联储总部、英国中央银行(bank of england)、日本中央银行(bank of japan)联合在纽约举办。这次会议的宗旨是讨论现行银行资本的管制条例和未来资本监管的发展方向。说白了,这次会议就是讨论巴塞尔i-- 它的问题及在策略上如何作出修正。这次会议的重大意义是鸣响了修改巴塞尔i的头号礼炮,表明了政策制定者的决心和信念。

  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作了书面发言(他本人没有亲自到场),很多头面人物都亲自到场作了讲演,如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主席、德国中央银行董事会成员、大通曼哈顿银行主席,等等。纽约联储的头头脑脑,诸如总裁william mcdonough和christine cumming等一些政策要员,也都亲自挂帅,主持会议或发表演讲。

  会议持续两天,发言的代表分成两大类。一类是银行监管人员,他们的发言都是公开的,所有人都可以坐听。另一类是银行代表,来自摩根银行、大通银行等,描述银行内部信用风险模型的设置和运用。后一类发言属于保密性质,不对外公开,只有监管人员可以坐听。所以,银行代表只在规定的时间段前来,讲完后便告辞,彼此之间没有交叉。

  这次会议主要是提纲挈领,制定目标和方针。有以下几点达成了共识。

  (1) 金融机构不断复杂化的风险管理手段和措施,需要监管机构配合改善监管措施。监管机构的资本要求必须同银行界在风险量化和资本分配上的进展同步共长,共同演化。

  (2) 金融机构越来越专业化,监管机构一刀切的资本要求逐渐变得失效。监管机构的政策必须加以修改,以适应不同机构的风险模式和经营特色。

  (3) 在金融市场和技术飞速发展的情况下,改进现行的银行资本标准已经成为并且还将继续成为监管者的当务之急。

  信用风险模型简述

  信用风险模型是用模型的方式来衡量和预测一个信贷组合的风险架构,是通过模型所计算出的信用损失的概率密度函数(probability density function)来实现这些目标的。这个概率密度函数在风险管理、资本配置、信贷定价、最优组合上都有重要作用,是现代金融数量化、精确化、高效化的具体体现。大银行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资源来开发利用这个工具。

  信用风险模型分由上至下模型(top-down)和由下至上模型(bottom-up)两大类。前者主要用于消费者信贷,诸如信用卡贷款、房地产贷款、车辆贷款、学生贷款。这些信贷因为比较单一类似,且贷款数额小,单笔损失量不大,建立模型的时候就把同类贷款汇总起来,用大数定律和历史数据对它将来的损失可能性作模拟推断。这种模型一般都比较简单易行,广为接受,与实际情况拟合很好,所以,一般都不在巴塞尔协议重点讨论范围之内。

  由下至上模型是用来模拟大、中型商业信贷,贷款额度高,潜在损失大,需要一个个单独观察评估,然后再汇合加总,最后达到整个资产组合的总体风险水平。

  信用风险模型的参数一般量化为以下几个主要变量。

  1. 风险敞口(exposure)-- 如果是传统的定期贷款的话,那么,贷款额便是风险敞口变量。但事情并非都如此简单,有些贷款含有期权,比如周转信贷(revolving credit),银行提供的信用额度,企业不一定要去用,或用完。但如果企业发生资金周转危机了,这笔信用额度就要被启动,而且可能都用完。如何模拟这类贷款的不确定风险敞口,便众口不一。

  2. 信用评级(credit rating)-- 这是针对具体企业的评级,同评级相对应的是企业降级倒闭的风险概率。比如,根据标普(s&p)评级公司的统计数据,一企业的信用评级若今年为a,则明年降为b的可能性是0.24%,一年内破产的可能性为0.02%。五年、十年的评级变化,都有数据。

  3. 违约损失率(loss given default)-- 这是估计万一借款企业违约或倒闭了,银行能收回多少资金,损失多少贷款。这个指标是针对具体贷款而言(facility),而非针对具体企业或债务人(company or obligor)。若一贷款有抵押品作担保,则其损失的比率要比没有抵押品的低。

  4. 相关系数(correlation)-- 这是指一笔贷款与其他贷款的互动性,用来衡量整个资产组合的信用风险。若资产之间的相关系数高,互动性强,则共同损失的可能性大,整个资产组合的总风险就大;反之,若相关程度低,资产之间就更有可能独立运行,不会同步下滑,那整个资产组合的总风险就小。

  5. 违约倒闭模式(default-mode paradigm)或按市定价模式(mark-to-market paradigm)-- 一般模型都只计算企业违约所带来的风险和损失,只要企业没倒闭,潜在价值就不变。但更精确的市场化的做法是连市场信用风险波动都算在里面。即便企业没有倒闭,但因为它的信誉下跌,信用级别下降,或纯粹市场信用点差(credit spread)指数上升,资产价值也会下降。比如,一笔金额为1亿美元的10年贷款,给信用级别a的企业,如果该企业的信用级别降为b,则该贷款的价值就不值1亿美元,其中的差额就是信用点差损失。这是所谓的按市定价的计算法。

  6. 解析法(analytical)或模拟法(simulation)-- 这是如何将上述单变量汇总起来,算出整个资产组合的信用风险,即概率密度函数的方法。解析法简单易行,运算速度快,事先假定风险密度函数的具体方程式,代入各种变量,便信手可得各类风险值。模拟法不需要引入诸如风险密度函数方程式等关键假设,计算机模拟自然给出整个资产组合的风险状况,信息量充分,能进行各类运算,使信用风险模型做到最理想化的运用,缺点是计算时间长,容易受到计算机功能的限制。

  所有信用风险模型都仰赖于大量数据,充斥着许多参数和假设。同市场风险模型相比,它有两大弱势。一是数据不够大量、充分、可信。历史上没有频繁发生的信用违约和倒闭事件,致使上述几大量化的数据很难证实其可靠性。而市场风险模型依赖的是每天市场的上下波动,有相当充足的数据库。其二,信用风险模型的损失区间(loss horizon)或持有期通常定为一年,而不同于市场风险模型的1天(或政策规定的10天)。这样的话,市场风险模型一年就有250个样本点,可以用来做回溯检验(backtesting),以验证模型的可靠有效性。而信用风险模型要做回溯检验,则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数据点,这是不现实、没有意义的任务。不能做回溯检验这点,特别让监管部门忐忑不安,难以给信用风险模型寄予一定信任度。

  从长远角度来看,信用风险模型非常有用、大有潜力,对于更合理、更有效地管理银行,有着重大作用和意义(这里不做具体描述)。随着模型的成熟、信息的推广和数据库的丰富,信用风险模型的广泛运用只是时间问题,而非是否问题。

  信用风险模型采样和评估

  我和jennifer开始这个项目的第一步是深入基层,采集样本,弄懂弄通信用风险的变量和模型,回来向christine及其他政策要员汇报,向他们提供精确反馈。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的视线和触角(eyes and ears),为他们提供第一手原始资料。

  我们研究的第一个样本是由摩根银行内部一个小组发展出来的《信贷算法》(creditmetrics),是专门销售给外界用的计算机软件(摩根银行本身并不用此软件)。该软件编写小组后来从摩根银行分离出去,自成一公司。《信贷算法》的技术文件(technical document)非常权威,写得清晰流畅,把最复杂的统计知识、理论术语,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表述出来。《信贷算法》堪称信用风险模型的经典教科书,我本人就是从读这些技术文件开始,弄懂信用风险模型的基本框架,知道它想做什么、派什么用场,有些什么基本要素。这是摩根银行继推出它用于计算市场风险的经典《风险算法》(riskmetrics)后,对金融界的又一重大贡献。

  如果说摩根是风险管理模型的前驱者,一点都不为过。它不仅免费出版这类教育性、权威性的技术文件,还在银行管理中推行风险意识,推动现代化管理。它的总裁当时很前卫,每天早上阅读报表时,尤其关注风险价值(var)之类的风险指标,领导银行界新潮流。在摩根的带动下,其他银行也纷纷效仿,一时间,var概念深入人心,再伴之以监管部门诸如《市场风险补充案》的新规章新制度,风险管理行业欣欣向荣,造就了一大批新的银行专业人士。

  《信贷算法》从理论上讲,是一个非常先进完美、精致漂亮的模型,用的是最前卫的按市定价模式,计算机模拟法也为模型提供很大的灵活性,减少诸多假设的约束。只可惜信贷方面的数据不多也不牢靠,信贷事件也不常见,所以模型再完美,若数据不过关,也只是废物进、废物出(garbage in,garbage out),最后的结果没人采信。该模型的计算机模拟方法,同时也是它的明显弱点:耗时费力,需要计算机运转一个晚上才能得出结果,而且计算机的顺利运行还难以保证。我们当时的感觉是银行内部采用的信用风险模型,肯定要简单实用得多,会更适合银行本身的经营特色。

  当时在纽约联储,摩根银行(j.p. morgan & co.)和大通曼哈顿银行(chase manhattan corp,简称大通)是辖内两家最大的银行,拥有一流的资产、产品、技术和人才,被经常用来作比较。这两家的文化、理念,及随之而来的产品、业务相当不同。摩根崇尚的是高、精、尖,向来以追求"第一流"(first-class)为己任。它的企业客户大都是美国信用评级高、实力雄厚、财富500榜上有名的公司厂家,它的私人客户也是高收入、高资产(high net-worth)的富人群,非平民百姓所及。确实,它的产品业务,都向着领导行业新潮流的方向看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它在银行界有着许多划时代意义的突破和建树。美国名校的毕业生,冲着它显赫的历史、傲人的声望,都争先恐后想去镀层金,为能被冠以"摩根"的招牌而孜孜不倦。摩根也有非常优秀的培训项目,招募了名校毕业生后,集中强化培训,使文化、理念、知识、业务整齐划一,"更上一层楼"。这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摩根也为华尔街输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从摩根跳槽去其他金融机构的,一般都能在职位和薪酬上有一大飞跃。

  20世纪90年代初,摩根开始由商业银行向投资银行方向大幅度转型,也得到美联储的特批,经手了几大证券和债券的发行,为打破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的壁垒作铺垫。但它毕竟是商业银行出身,做投资银行业务的资源和火候未到,再加上一些丑闻,一直经营不善、问题连连。按华尔街的说法,摩根是桌上的肉(meat on the table)-- 有待瓜分吞并。摩根曾有意同sandy weill领导的旅行者集团合并(第三章"花旗集团的合并评估及20世纪美国银行法的变革"具体描述了旅行者集团同花旗银行1998年合并,组成世界上资产最雄厚的花旗集团的案例),但谈判到最后阶段破裂了,据称还是摩根的傲气使然。到了2000年,摩根宣布同大通合并,组成与花旗集团不相上下、势均力敌的摩根大通集团。虽然依然沿用摩根的响亮招牌,但事实上,两者的合并,更大程度上,是大通把摩根给吞并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9 00:58
相比之下,大通是属于大众型、普及型银行,埋头务实,兢兢业业地专注着创造财富,经营效果一直比较平稳健康。一直坚守着商业银行的老本行,尽管也从事证券债券发行业务,但没有大幅度转向跌宕起伏的投资银行业务。摩根和大通的差别,在它们所用的市场风险模型上也"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摩根起初用的是精致先进的计算机模拟法,费事耗时;大通的很实在,用的是简约的但也被监管机构接受的历史模拟法。几年后,摩根也摒弃了它的计算机模拟法,转向使用大通式的历史模拟法。

  我们去银行采样的第一站是大通银行。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董事总经理(managing director),信用风险模型方面的专家,曾在二月份纽约联储会议上作过关于大通的信用风险模型的报告。当时他的报告仅半个小时,只能介绍概况。现在则不同,我们要亲自调查、详细了解每个细节的来龙去脉。这位董事总经理对我们的来路、意图一清二楚,大通是修改巴塞尔i的积极倡导者、游说者,对我们此行自然大加欢迎,竭力配合。我们也就毋庸赘述,单刀直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向他要了很多数据和资料。按规定,银行对监管部门必须采取全面披露(full disclosure)的政策,我们需要什么,他们就应该提供什么,不能有丝毫隐瞒。好在我们此行是政策调研,而非银行检查,所以接待我们的人员比较放松自如,畅所欲言。有时候,我们还会讨论一些信用风险模型以外的银行经营和政策法规的议题。

  与大通银行几个来回后,我们对它的整个信用风险模型的体系和结构有了全面了解。因为银行资料的保密性质,我这里不便细谈。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将模型所设计的所有变量和假设都汇总归类,一一分析-- 数据的来源、变量的可靠性、假设的合理性等,及模型在大通的实际运用。洋洋洒洒写了近二十页翔实全面的报告。

  我所作的特别贡献是花了两三页纸的篇幅,采用逆转工程术(reverse engineering),用一个数字实例,代入大通的假设、公式和模型,步步验证,最后得到与大通同样的结论。这个实例,倒是让我绞尽了脑汁。开始的时候,数据怎么都对不上号,同那位董事总经理几个来回下来,还是不得要领。紧张状况升级之际,那位董事总经理 "突然"想起来,说他们在正规模型的基础上,又加了些随意参数!

这份报告是监管系统第一份银行调研报告,把银行业的泛泛而谈同具体的模型操作紧密联系起来。我们回头在向christine等纽约联储的政策官员汇报大通银行模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份报告具体深刻,非常有价值,把很多问题的真髓都揭露出来了。他们中大多数是经济学博士,有较强的数理功底,那个数字实例也言简意赅、恰到好处,他们从中可以对一个银行的模型有透彻的了解。

  在此期间,我们还经常同研制信用风险模型的软件公司打交道,了解它们的软件产品、研究成果和实际操作。软件公司的产品一般都比较新潮时尚、考虑周全,聚集了最优秀的商业和学术界人士进行开发,否则就难以吸引买主。这其中较为著名的有kmv,cats,creditrisk+,creditportfolioview。它们都竭力同监管机构搞好关系,为我们提供资料信息,为我们的计算机装上软件进行测试。如果我们能让某一模型作为标准,或其中某一参数作为标准,它们便会客户不断、商机无限了。

  这其中,kmv是由三位著名教授创立的公司,kmv是他们三个人姓的第一个字母的组合。kmv的信用风险模型称为portfolio manager(组合管理),他们还曾派专员来纽约联储和华盛顿美联储总部作介绍。但它最热门、最先驱的产品是用于信用评级的credit monitor (信用监控),用先进的期权理论来及时模拟公司的资金运行,从而快速预测公司违约倒闭的风险。许多银行都购买了credit monitor作参考。kmv有许多保密的学术论文和研究资料,都送给我们拜读。kmv最后被它的竞争对手-- 穆迪评级公司(moody&#39s)给高价买去了。cats的总设计师也曾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位教授,creditrisk+是由瑞士银行(credit swiss first boston)发展出来的,creditportfolioview 是由麦肯锡咨询公司(mckinsey)发展出来的。

  到了八月份去摩根银行调研的时候,时间一下子变得非常紧迫。bis银行监管委员会这时出了一份调查问卷表(questionnaire),要求各大监管机构,对所属大银行所采用的信用风险模型进行调研,填写问卷表,汇总到bis,再由bis公布问卷结果,并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我们当时曾经协助bis设计这份问卷表,用我们掌握的知识(当时也可能就是我们所掌握的信息量最大、最全面)把该要考虑的信用风险模型的要素都列总出来,用最浅显的语言把模型设计的不同方法都归纳进去。最后定型的问卷表与我们提议的相差不大,这可能也与当时在bis主管这项工作的要员就是纽约联储派去的有关。但我们没想到的是,这份问卷表要得这么急,给我们的截止期限这么短,我们虽有大通银行的资料,但却少了另一大旗舰单位-- 摩根银行的资料。

  摩根内部所用的信用风险模型,与他们外销的《信贷算法》并不一致,这点我们早在二月份纽约联储开会的时候就已知道,当时这两个组都来作关于它们模型的描述。但根据摩根向来在模型设计上前卫的传统,我们预计它的内部模型不会简单,得费时耗力。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当时要求领导人物临时从纽约联储的研究部门挖了一个能文能武、有理论有技术的经济学家来协助我们完成工作。

  果不出所料,摩根的模型不是一般的复杂,而是相当的复杂,我们费了很多周折。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它的模型本身就很复杂。摩根总是想方设法囊括所有能囊括进去的参数,把模型做得精致细腻。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得出较为精确的结果,使模型在运用于信贷定价和资本金配置时,让业务部门心悦诚服,不会产生过多的非议和指责。但这样做的必然结果是模型变得相当复杂,环环相套,盘根错节,不容易一下子看懂看穿。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没有完整的技术文件来说明模型的来龙去脉。因为这是摩根的内部模型,不需要像外销产品那样,有详细清晰的说明书,更何况它几经修改,几拨工作人员前赴后继,最终的模型可能与前几轮的模型大相径庭,即便有个别说明文件,也语言简单、文字晦涩、数字符号一大堆,恍恍乎,不知其所以然。我们也就只能跟着折腾来折腾去,想方设法从现成的资料里琢磨出个原委。

  经过几周的加班加点、冥思苦想,还有与摩根的几轮来回,我们最后总算恍然大悟,弄清了它的来龙去脉。因为赶着要给巴塞尔交问卷表,也因为模型的复杂性,我们没能作出一个数字实例来说明模型的运作,也没有写出像大通那样系统的报告。后来在向领导人物汇报的时候,也就根据巴塞尔问卷作描述。

  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最后收集了成员国26个银行的调研问卷表。所有资料都是匿名的,用英文填写,最后的总结归纳工作由巴塞尔掌管。 1999年,巴塞尔出了一篇长达65页的调研总结报告,题为《信用风险模型:当今的实践与运用》(credit risk modeling: current practices and applications)。其中心结论为:信用风险模型,作为计算监管资本的基础,尚为时过早。同市场风险模型作对比,信用风险模型的数据质量不可靠、数据库有限、资产的价值不是按市定价、模拟的持有期长、难以通过回溯检验来验证模型的可信度,等等。

  现在所推行的举世瞩目的巴塞尔第二协议(basel ii),或称新巴塞尔协议,基本定稿于2004年,经历了艰难曲折、旷日持久的过程。它在巴塞尔i的基础上有了显著的进展,尤其在明文强调第二支柱"银行监管"和第三支柱"市场惩律"方面,有了质的飞跃。

  第二支柱的"银行监管",其方式方法和政策步骤,同美联储银行监管的原则规范如出一辙,为此,美联储为全世界充当了经典、模范(本书第四、五章会作详细描述)。

  第三支柱的"市场惩律",意在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一切有生力量,"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来共同完成监督、管辖、奖惩银行的职责。这其中的积极因素和有生力量包括:银行的股东、债券投资者、信用评级公司、审计公司、各种金融分析机构、国内国际各类监管机构,等等。银行经营和产品越来越市场化,对市场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监管部门也可以通过市场机制,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增加银行监管的深度、广度和力度。

  但在所定的第一支柱"最低资本金要求"的计量上,尽管设计了高、中、低三种不同方案,却也只允许银行运用信用风险模型的一些参数,并非完整的模型本身,距我们十年前所做的信用风险模型的先进和精致,相距甚远。也难怪,巴塞尔ii是国际上诸多成员国激烈争执、妥协折衷的产物,其结果必然是"中庸"了。只是很遗憾,在漫长的政策制定的岁月里,大银行的实践又大踏步前进,与政策的距离越拉越远。

  至今-- 2007年,在大部分欧洲国家已经决定实施巴塞尔ii的同时,美国依然在犹豫徘徊,继续在征询讨论中,实施遥遥无期。原先美联储规定美国的银行只采取巴塞尔ii中最先进的资本金计算方法,现在又规定:只是少数十几二十家大型、复杂、国际型银行采用此先进方案,绝大多数美国银行还是坚守巴塞尔i及它的一些修正,不大动干戈转向巴塞尔ii。巴塞尔ii,对于小型、地区性银行来说,不堪重负,得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美国的监管机构又错综复杂,代表不同银行集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口难调。由此可见实施巴塞尔ii的艰难曲折。

  其他巴塞尔项目的参与活动

  在整个巴塞尔项目过程中,除了采样、填表、总结、汇报外,christine还让我们参加其他一些相关的重要活动。其中一项便是同isda银行界代表的对话交涉。

  isda全名为国际掉期及衍生产品协会(the international swaps and derivatives association),是一个由几百家银行和金融机构自发组织起来的行业自律组织。它建立的初衷是为衍生产品-- 期权、期货和掉期等的交易提供行业准则,减少不必要的风险损失,促进这些产品的交易发展。isda最著名的成就是金融界通用的所谓isda文件(isda documents)。它为衍生产品的交易设立正规的文件标准,使得交易有一定的规范和法律效果。

  在信用风险模型问题上,isda代表银行界向监管部门游说。当时他们出了一篇长达62页的呼吁书《信用风险和监管资本》(credit risk and regulatory capital),用词颇为严厉地数落巴塞尔i的种种不是,呼吁监管部门尽快改革巴塞尔i,让银行界采用内部信用风险模型,来决定监管资本金的准备量。isda的代表,一般都是由大银行中高层管理人员组成,有些人甚至曾在美联储供职,现在大都担任银行内部合规部门或同监管机构打交道的专员,他们一行煞有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架势。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9 00:59
面对isda的声势,纽约联储以christine为首同他们召开了一次座谈会,我和jennifer也应邀出席了这次高峰会议。会议如谈判一般,在红木暗陈的纽约联储会议厅里,联储、isda双方人员相对而坐,两方的主要人物位居中间,严肃认真,不拘言笑,连寒暄都免了。这次会议主要是isda探听虚实的会议,他们想知道纽约联储,甚至是整个美联储对他们文章的反应,对修改巴塞尔i的意向。

  christine依旧是柔声细语,但义正辞严地对他们讲,联储对他们的文章很重视,巴塞尔已经成立了专案组(task force)来研究这个问题,工作正在开展进行之中;信用风险模型还存在很多问题,银行系统应该协助监管部门对这些模型树立信心,能够放心将之用于确定监管资本;信用风险模型目前主要用于大银行,既有大型资产组合,又有人力、物力、财力,但联储在制定政策时还要顾及到中小银行、地区性银行,对它们来说,巴塞尔i是恰如其分的;等等。

  我和jennifer在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多言语,专注聆听,勤做笔记,回头再将笔记整理成会议记录,转发给所有相关的工作人员,并留档存底。事后,christine对我们说,她对isda的这个文件持有相当的保留意见,这个文件用词苛刻,似乎把巴塞尔i的功绩一笔抹杀,同时,片面地代表大银行在那里摇旗呐喊,缺乏全面、合理、协调、合作的精神。

  后来isda代表又去美联储华盛顿总部老调重弹。这次会议规格更高,同总部银行监管政策制定的领头人物roger cole座谈。roger cole是christine的上级,在联储总部掌管政策发展、金融分析、会计等部门,他也是bis银行监管委员会风险管理小组主席。那天,christine不能去参加那个会,让我代去,临行前还专门关照我要好好聆听,不要插嘴,华盛顿总部同纽约联储的观点并不一致,多听为妙。我也照例详记笔记,回头向她汇报。

  华盛顿会议基本上是纽约联储会议的翻版,但有一明显区别:华盛顿似乎对信用风险模型更持怀疑态度,觉得用内部模型来定量信贷监管资本尚为时过早。我想他们可能在全国范围内看到的中小银行更多些,更要代表它们的利益。只有纽约是好动分子,总处在变化发展的风口浪尖上,不断寻逐,不断创新。

  isda的代表团还是那拨人,绝大多数来自纽约。这种与监管机构对话的会议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是他们游说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他们都专程飞去华盛顿,当天来回。我也是当天往返,华盛顿和纽约之间的飞机穿梭称为shuttle,意即班次频繁,来往便捷。对我来说,去华盛顿开会像是度假一番。华盛顿清新优雅,安静漂亮,到处绿树成荫,鲜花盛开,再加上绿油光亮的巨大草坪上坐落着雄伟壮观的新古典建筑物,感觉异常赏心悦目、心旷神怡。这与嘈杂熙攘,人头攒动,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看不到阳光、鲜花、绿树、草坪的纽约相比,是天壤之别。尽管我还是很欣赏纽约的动态、新潮、人流及大熔炉的气势,但时不时地出来领略一下他乡异地的迥异风格,舒展一下紧绷的神经筋骨,也算是相得益彰、张弛结合吧。

  后来因为巴塞尔项目又去过华盛顿几次。有一次是kmv来联储总部介绍它们的信用风险模型,所有银行监管机构基本上都派代表参加了。还有一次是参加信用风险管理培训大会,这是私营机构主办的金融行业培训会,收费颇高,两天五千美元注册费。因为christine经常在这种会上发言,所以我们能以半价出席。

  另外,因为巴塞尔这个特殊项目,我们工作性的学习机会也比较频繁,经常参加银行界举办的新闻发布会、座谈会,信用衍生证券培训班等。我还邀请多伦多大学的john hull教授前来纽约联储,当时他正好在做信用风险的研究,christine等一些政策要员,便济济一堂,同他进行座谈。我们无论是邀请学者,还是银行界卓有建树者,一般都能得到欣然应允,积极响应。纽约联储是个"大雄宝殿",众多金融界人士对其趋之若鹜。

  总的来说,在巴塞尔项目过程中,我们工作得积极、辛苦、认真,但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对我这样刚从学校出来,没有一点实践知识的,尤其受益匪浅。我的确有个陡峭的学习曲线,学什么都是长足进步。

摩根银行信用衍生证券的审批

  与此同时,我还参与了一个同巴塞尔i密切相关的实际运作项目,亲身观察到银行界的动态创新,开辟新天地,及监管部门同银行的互动妥协过程。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1997年底,摩根银行出笼了一套价值近100亿美元的信用衍生产品(credit derivatives),又称bistro(broad index structured trust offering),将它资产簿上100亿美元的贷款囊括起来,重新包装,切割成好几块,每块具有不同性质的信用风险。然后,再将各块的信用风险(credit risk)卖给其他银行或金融机构。通过这种途径,即便原先的贷款仍在摩根的资产簿上,但信用风险已从摩根转嫁给了其他金融机构。摩根坚称它的信用风险就此大大降低了,也便要求美联储降低对它的监管资本准备金要求。

  信用衍生产品是摩根开天辟地的一大创举,是它对金融领域的又一重大贡献。它为此被金融界授予无数模范标兵称号,诸如credit derivative house of the year(年度最佳信用衍生产品商家);bistro 也被授予break through structured finance deal of the year(年度最具突破性的结构性金融产品)。摩根为此在信用衍生产品的市场上垄断了好几年的领先支配地位,从结构到定价,从法律条款到风险管理,为信用衍生产品这一大新型金融产品的蓬勃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信用衍生产品是资产证券化的一种形式,将原先静躺在资产簿上的贷款变成证券加以出售。特殊的是,资产本身并没有被卖掉或转移,仍是在银行的资产簿上,而只是其中的风险部分被卖掉或转移,由其他金融机构来承担风险。这些风险的承担可以是短期的,一年或三年的,也可以是长期的,等到资产寿终正寝。这里面的信用风险,可以规定只是违约破产风险,也可以是全面信用风险,即不但是破产倒闭才予以赔偿,如果相关资产的信用评级下降了,或其他因素使得资产价值降低了,也必须予以赔偿。这里面的细则条款林林总总,可以"量体裁衣",具有相当的灵活性。

  拿bistro做简单例子,100亿美元的贷款,内含有上百家企业公司,分门别类,有不同的期限和信用评级。摩根把这100亿美元资产分成三个组别(tranches),分别称为低级(junior),中级(mezzanine)和高级(senior)。低级组别里有3%的资产额,即3亿美元左右,中级组别里有7%的资产额,其余90%的大部分资产额都在高级组别里。摩根设立一个独立的信托,由这个信托发行证券给投资者,投资者的资金被信托用去购买政府债券,摩根也因为信用风险的转移而通过信托付给投资者定期报酬。这些政府债券的利息收入和摩根支付的报酬合并起来,便是投资者的收益。但如果100亿美元里有资产因借款公司倒闭或违约而损失,其相关投资者便要承担该损失。

  投资者承担的信用风险是这样安排的:如果这100亿美元里有任何资产因借款公司倒闭而缩水,所有的损失都首先由低级组别承担;如果总损失额超过3亿美元,那低级组别分文不剩,所以,低级组别被夸张地冠以"毒性废物"(toxic waste)的称呼,来表明它的高风险性。低级组别消耗完了,超出部分由中级组别接着承担;依此类推,中级组别消耗殆尽,再侵蚀高级组别。言下之意,高级组别要在资产总损失超过10亿美元的情况下,才会有所损失。按常理,这样的概率是很小的,比具有最高信用级别的aaa公司的损失概率还要小。所以,高级组别证券的信用度一般都很高,摩根自诩说它的高级组别的信用评级为4个a-- aaaa。它动用了专职的信用评级公司,给它中级组别评级为bbb,也算是投资型证券了。而低级组别则无疑是风险最高的。当时,摩根已经把中级组别的风险脱手卖给了其他银行,为期三年。它自身保留了高级和低级组别。

  由此可见,经过这样一番改头换面,原先上百家公司100亿的贷款,已被划分为三大块资产群,与原先资产的风险架构大相径庭。原先的公司贷款还算独立行事,分头经营,考虑单个贷款的偿付能力是当务之急。而现在的三大资产组别,各个贷款的信用风险自然仍是考虑要素,由银行评估,由独立的信用评级公司定级。但同时,各笔贷款之间的相关性突显其重要性,顿时成为重点考虑的要素。试想,一个持有中级组别的投资者,如果这100亿美元的资产群里仅有一两笔破产倒闭,那对它的投资收益影响不大,低级组别已经承担了绝大部分损失。但如果资产群的相关系数大-- 一个企业破产波及其他企业倒闭,或整个行业上上下下同步运作-- 那风险指标顿时上升,这时就不是讨论一两笔贷款损失的概率,而是几笔贷款一同走下坡路,under the water(资产缩水),那损失很快就会侵吞低级组别,波及中级组别。所以,中级组别在单个贷款已经定级的基础上,最关心的就是贷款与贷款之间的相关性了,相关性的大小,甚至正相关或负相关,对它的资产值影响甚大。同样,对于高级组别来说,如果资产比较独立,一方有难,不轻易波及其他资产,那高级组别受到冲击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但若相关系数很大,则可能会自身难保。

  经过摩根如此这般重新整合的资产系列,不但活跃了几百年来按部就班、由商业银行垄断和操纵的信贷市场,使其他金融机构(比如,保险业)也可以涉猎参与信贷市场,使原先hold-to-maturity(持有到期)的贷款变成可在市场上买卖交易的证券,增加产品流通性,增强市场的效率和渗透;而且也是适应新时代银行经营的要求,逐渐向提供服务、促成交易发起、筛选、咨询等旱涝保收的流程业务(flow business)方向过渡,而非靠在资产负债表上,靠承担巨额风险来盈利。在银行看来,提供公司企业贷款本来就是得不偿失,入不敷出。银行向公司收取的只是名义上的、低于成本的利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通过建立的这层初始商务关系,公司会顺带有其他商务要求,在其他方面给银行带来收益。综合这多方面的业务往来,银行的贷款业务还是要保留和持续下去的。而现在,通过信用衍生产品,银行同公司的业务关系依然如旧,贷款仍在银行的功劳簿上,business as usual(一切照常)。但银行却转手把贷款的风险给卖掉了,以减轻它的负担承荷。这出售的过程可以是匿名的,即公司并不知道它在某银行的贷款已被转让,信用衍生产品的投资者也并不一定知道所投资的相关资产是哪家具体公司和企业,只知道是哪个行业,信贷评级为多少。这样,银行避重就轻,保留了盈利的流程业务,减少了非盈利或低盈利的资产项目。

  信用衍生产品的诞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或归罪于巴塞尔i,这也是前面所述isda谴责巴塞尔i的理由之一。巴塞尔i所规定的银行贷款,必须备有8%的资本准备金,在银行,尤其是大银行来看,像是奇高无比的罚金,增加了银行贷款的成本,使得原本就盈利细微的贷款项目变得入不敷出、本末倒置。这种惩罚对摩根尤甚,因为摩根的客户基本上都是美国的一流企业,具有良好信誉和成功业绩,公司的信贷评级也很高,信用风险甚微,所以贷款所获得的利息率不会很高。但要让摩根出资8%的资本准备金,去防范不相匹配的风险,那简直是雪上加霜,断了生机。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9 00:59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摩根也不甘示弱,想方设法钻政策的空隙、漏洞,争取减少资本金的需要量,改善其生存环境。这一天也终于被它盼来了,这一天的到来同巴塞尔政策的发展变迁有关。

  记录银行业务的会计账户可分为银行账户(banking book)和交易账户(trading book)两大类。银行账户专职簿记那些一般期限较长的"持有到期(hold-to-maturity)"和"可供出售(available-for-sale)"的资产,像公司企业贷款当之无愧属于这一类,在记账时通常按成本摊销法,以账面价格进行计价。而交易账户则是簿记那些用作短期交易用途的资产,一般都是些市场上买卖频繁的金融证券工具,从账目上,可以上下进出自由,记账时通常按市场价格进行计价。另外,在计算银行收入时,两大账户也有不同的处理方法。这种会计上的分类,基本上是根据银行本身对持有资产的目的,由银行自主加以归类的。这归类是在交易之初,即资产获取之日就已确定,此后一般不能随意改动。

  巴塞尔i主要是针对银行的银行账户来限定资本金的,8%的资本金要求对象主要是商业银行的公司企业贷款。但随着银行业突飞猛进的发展,商业银行日渐涉入交易业务,交易账户的资产茁壮成长。因为交易账户的特别记账方式,它所受市场分分秒秒的上下波动影响很大,账面上可以倾家荡产,也可以日进斗金。bis银行监管委员会,觉得有必要对交易账户的资产也做出类似的资本准备金要求,以防资产价值的跌宕所引爆的损失。1996年,bis银行监管委员会增订通过了《巴塞尔资本协议市场风险补充案》(如前所述),在巴塞尔i的基础上,针对银行日益增大的市场风险而做出对应的资本准备金要求。

  同巴塞尔i相比,《市场风险补充案》的重大突破就是在规定市场风险资本金计算时,允许银行采用其内部的市场风险模型,并在此基础上,加一些乘数变量。银行的市场风险模型,一般都引用资产组合理论,充分利用资产之间的互补或互抵性,争取最有效、最精确地算出资产组合的风险。而非人为夸大或缩小资本金需要量,造成无谓损失或低估风险。

  所以,当摩根看到《市场风险补充案》的实施运用,便觉得时机已到,可以钻监管资本套利(regulatory capital arbitrage)的空子。它首先将bistro的三个组别从银行账户挪到交易账户,所持的理由是这些资产的去向已经改变,从前是持有到期,现在已是用作买卖之途,可以通过市场作交易,由别家承担风险,所以应该可以换个账户。其次,在交易账户的基础上,摩根就可以用《市场风险补充案》来计算它的资本准备金需要量。对低级组别,它自告奋勇提供100%的资本准备金,所以是有备无患,为"毒性废物"的损失充分保障。而对高级组别,用《市场风险补充案》所允许的内部模型计算出来的资本金数额,同巴塞尔i的8%的规定有着天壤之别-- aaaa级别的资产,风险含量确实就很低,资本金需要量也便寥寥无几。言下之意,通过这样一番操作折腾,摩根可以省下巨额资本金开销,可以将这部分节省的资本金用于盈利更丰的领域。

  摩根的这番大举动、大手笔,自然要得到它的监管部门-- 纽约联储的批准。我也就在这时"半路出家",被拉去参与了这个bistro项目的审批过程。

  我们一行一般是四五个人,由brian带队,大部分是纽约联储研究部门的经济学家、政策要员,顶着博士的头衔。christine 也会来参加一两次会议,华盛顿总部有时也会派人出席。我们走路5分钟,去摩根位于华尔街的总部大楼,在会议室里依次就座。摩根总会派约十人左右奉陪,都是些头面人物,以示对此案的重视。会议开始,基本上是摩根分发事先已经准备好的ppt(幻灯片)讲稿,然后照本宣科,介绍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们一行则是提出很多疑问,在质的问题上,质疑他们将银行账户挪来挪去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在量的问题上,质疑他们所用的计算bistro风险和资本金的模型。每次会议总会有一大堆问题,然后摩根回头就这些问题,作一番精心深入的研究和准备,重新作一些比较分析,展现一组新的数据图表,然后邀请我们再去开会。三番五次,不厌其烦。金钱的力量真是伟大。

我给自己定义的工作,是将摩根用于计算bistro风险和资本金的模型弄懂弄通,看看有什么纰漏和缺陷。这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擅长会计的条款规则,对美联储的政策运作和历史先例也有待了解,但要看模型辨风险则是我的专长。我整理了一些问题,让摩根负责该模型开发和运算的数学博士,花了近一个小时为我释疑解惑;他自然也是竭尽详细清晰之能事,填充了很多ppt上省略的步骤和内容。我又自己作了些这方面的攻读研究,很快就觉得自己对信用衍生产品及其风险模型,有了全方位总体的了解。便在会议记录里,用一页纸的篇幅,清晰地描述了bistro风险模型的来龙去脉,比起摩根的ppt和一大堆数学符号要直截了当、条理清楚得多。

  想不到,我这个会议记录,成为纽约联储在处理信用衍生产品方面的经典,让很多人对bistro模型茅塞顿开。据说连华盛顿总部的官员也时不时拿出来参阅,最后有多少人参阅过,我也不知其数。总之,我感觉我在纽约联储写的东西,即便是保密性质的,也比我当初在大学里做教授时公开发表的文章的阅读率要高,从效果的角度来说,要显著得多。我自己一贯的宗旨也是尽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写下来,喜欢动笔,不喜欢动口,不喜欢把同样的内容重复来重复去;而若写下来,则可以有托词,让别人去读,而且传播覆盖的面更广。我们在纽约联储工作,有信息优势,经常会有监管部门和个人来插手询问、打探虚实。所以,写下来的文件和资料,也是很好的挡箭牌,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周折和交流。

  经过五六轮同摩根的反复交涉,该问的问题也都问了,摩根该做的事情也尽职尽责地做了。接下来的关键一步,就是美联储得作出审判了-- 同意什么,否决什么,背后的理由是什么。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摩根企图进行监管资本套利。平心而论,8%的资本金要求对它的贷款组合是很高的,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现在它又将中级组别的风险卖掉,那总体风险就更低,再要求它用8%的尺度看来是不合理。但如果允许它在银行账户和交易账户之间调兵遣将,各大银行势必会群起而效仿,造成天下大乱。再说,会计记账准则是不能轻易变更的,牵扯面太多,任何变化都要由会计总署决定,而非美联储单方就能改变。所以,美联储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得三思而行,全华尔街都在虎视眈眈,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也幸亏摩根是在美联储手下行事,如果碰到其他监管机构,兴许早就被一闷棍打死:"no and no and no"(不行不行不行)。而美联储向来以亲和银行商界著称(下一章会有详细介绍),不会存心为难辖内银行,尽量会为银行争取合情合理的权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才是为什么我们会几次三番上门,与摩根沟通联络,耐心听取他们解释的原因。但事到如今,关键的问题已是政策上能否灵活机动,适应新形势。这种决策就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定夺的,得有高层作决定,还要得到华盛顿总部的首肯。

  过了差不多两个月,美联储华盛顿总部银行监管的头面人物roger cole来到纽约,去了摩根,为他们的bistro下定论。他代表美联储作出决定:禁止摩根将贷款资产从银行账户转入交易账户;但鉴于这些资产的风险,已通过信用衍生证券中级组别的出售,而得以显著降低,美联储同意这些资产的资本准备金可以打20%的折扣。意即,过去资本金的需要量为8%,现在仅需要1.6%,节省了一大笔准备金。想必,摩根上下肯定为此欣喜若狂,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人员年终肯定可以得到丰厚的奖金了。按照christine的原话,"roger cole给了摩根一个大礼物"。

  美联储的这一决定,很快就在银行界推广开了。后来,又专门出了"红头文件",规定在什么样的信用衍生产品的运用下,可以打多少的资本金折扣。所以,有技术、有资源的大银行,通过信用衍生产品,已经可以成功有效地规避巴塞尔i的限制,积极主动地优化资产组合,更合理地配置资本准备金。

  随着信用衍生产品的蓬勃发展和广泛运用,大量的同类资产,如信用违约掉期(credit default swap)和抵押债务证券(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s)等,都事实上行使着买卖交易的功能,被冠冕堂皇、理所当然地置放在银行的交易账户上,用银行内部发展出来的模型来计算其市场化了的信用风险和资本金需要量。为此,1996年出笼的《市场风险补充案》,又作了更进一步的修正补充,加入了不少信用风险的要素。由此可见,监管政策和银行实践的互动和发展。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29 19:51
5. 告别巴塞尔项目

  到了1998年底,我们这个小组的工作告一段落,基本采样已经完成,调查问卷表也都整理归类,监管部门政策官员,也都清楚了解了信用风险模型所处的位置、在银行内部的实际运用。接下来的焦点,便是修订巴塞尔i的讨论、磋商、谈判的细节工作,就是银行监管者盖棺定论、作政策抉择的时候。

  这个时候,christine把我和jennifer叫到她办公室谈话,同我们讲述资本在银行监管的重要性。"21世纪是资本监管的世纪",这是整个国际间银行监管机构的共识,很多过去依赖行政管制的政策,都逐渐向资本管制方向过渡,所以有关资本监管的课题数不胜数。她希望我们以信用风险模型的工作经验为基点,继续留在她手下的资本项目组里工作,在同巴塞尔有关的政策领域里驰骋。

  但我当即告诉她,我想打回"老家"风险评估组,去做一段市场风险管理方面的检查工作。她没有预料到我会打退堂鼓,不过也很尊重我的要求,没有坚持我一定留在资本政策项目组里。反过来说,风险评估组依然是她手下的一个组,我依然归她领导,只是没有那么直接了,我加入到了银行检查的大部队里,换一个崭新的工作领域。jennifer也归队到她的银行分析组,继续她的广义上的资本政策调研工作。

  巴塞尔项目到了这个阶段,完成了对银行业的认识了解,掌握了信用风险模型的利弊得失,接下来便是各国银行监管部门协商讨论,制定方针政策,然后再同银行界交流妥协,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我尽管涉足这个项目才一年,但通过同联储总部、美国其他银行监管机构,甚至巴塞尔总部短暂的交往,我已经预测到这将是一个旷日持久、劳心费神、需要十足耐心和毅力的、庞大艰难的国际项目。美国的银行监管系统对巴塞尔i的意见和口径已经不一致,美国的其他银行监管机构已经责备美联储过于倾向商业界、大银行,而纽约联储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不用说在国际舞台上要让那么多国家协调步骤、统一口径了。其间肯定会牵扯很多官僚、扯皮、拉锯战,会为细节问题争执不休,有无休止的内部会议和与商业界的讨论协调。

  当然,毋庸置疑的是,这也是一个很严峻、很重要的政策课题,举世上下都在密切关注,影响极其深远,对喜欢做政策工作的人士,会有开天辟地、津津乐道的成就感。这个项目在联储也受到极大重视。试想,纽约联储总裁william mcdonough便是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的主席,这是他亲自挂帅的项目,顺理成章地成为纽约联储头等大事。从个人职业角度来说,从事这个项目会结识很多头头脑脑,与上级、上上级一起共事,若工作出色,便会前程似锦,仕途无量。纽约联储有几位去巴塞尔蹲点两年镀过金的,回来后都被委以重任,仕途通畅。我和jennifer从事这项工作一年,也都各自被提拔两级,这在纽约联储实属罕见,除了工资上涨15%外,还有对工作的赞赏和对一年辛苦的认可。

  但我效劳纽约联储,并非只想从事政策研究制定工作,我希望能对金融界有个全面深刻的了解,我希望能经常去银行蹲点审查,看看整个银行的经营状况、结构产品。不仅局限于信贷产品和信用风险这一块,还有更新颖、更先进的交易产品和市场风险这一大块。当初我从学校决定"下海",就是觉得金融业蓬勃兴旺、热火朝天,是经济学理论在实践上的一个很成功的运用,而且势必随着时间推移,爆炸式地发展。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要掌握,时间不等人,我不会心甘情愿把宝贵的光阴消耗在妥协、斡旋、平衡上。其他政策官员或多或少已经有过银行业经验,外面的世界对他们已没有新奇感,巴塞尔项目则是他们的职业生涯,是光荣成就。而我却是初出茅庐,无知幼稚,缺少银行界的跌打磨炼,说起话来也自觉不够响亮,底气不足。所以我得去经风雨,见世面,才能胸有成竹、理直气壮。我曾夸下海口,"我离开巴塞尔项目两年再回来的话,巴塞尔项目不会有长足进展,而我却会更胜任这个项目"。当时,我还真低估了巴塞尔ii的艰难曲折。时隔近十年,巴塞尔ii在美国依然尚无定论,各大监管机构(fed,occ,fdic,sbd,sec-- 美国的监管体系也确实错综复杂)依然在争执不休,翻天覆地。"巴塞尔ii难,难于上青天"。

  jennifer打回"老家"后不久,便申请担任新成立的信用衍生产品组的主管,承担一个前卫新潮、备受关注的项目。这个项目的工作方式同她以前所有的工作都不一样,她成为一个管理者,需要同很多机构人员应酬斡旋,需要花很多时间在官僚扯皮上,而她则希望花更多时间在具体工作上。所以这个提拔到头来只是拔苗助长,给她造成很大精神压力。当时她三十出头,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孩子,似乎是她事业上越成功,越不能顾及家庭这一头。最后,不到一年光景,在事业和家庭两者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她毅然从纽约联储辞职,回家当家庭主妇去了。心想事成,她后来生了金发碧眼的一对儿女,甚为欣慰。

  jennifer经常说,我们俩在一起工作的一年,是她在纽约联储几年最愉快的一年。我们对工作都勤于钻研,认真踏实,力求完美。尤其是我们俩的充分互补相得益彰,使得这个重要项目,仅靠我们俩就能顺利支撑,圆满完成。刚开始的时候,她会笑话我写的东西,学术界的八股文气特别严重,火药味特浓。她自己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政策研究硕士毕业,对写政策性文章颇为在行。她唯一欠缺的是数理知识及相应的解读模型的能力,在我和另一位经济学家夜以继日、冥思苦索地推导摩根模型的时候,她很失望她帮不上忙,但依然陪着我们加班加点。总而言之,对于这个具体的巴塞尔项目,我们俩互补搭配的工作模式是很成功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领导者的管理有方,把我们俩恰如其分地搭配在一块,而且整个项目从头至尾目标清晰、步骤明确。我们随后各自告别巴塞尔项目,也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要知道,如果强迫我继续留在巴塞尔项目,我说不定早就从纽约联储挂牌辞职了。纽约联储的训条之一是要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主动性,明智的领导是不会勉为其难的。

  尽管我正式离开了巴塞尔项目,但后来还是时不时被拽回去,做些擦边球工作。比如,巴塞尔ii的操作风险模型;《市场风险补充案》内有关信用风险的计量,当时称之为特种风险(specific risk)。最大的一个政策项目要数在对衍生产品所包含的交易对手信用风险上,如何计算资本金需要量。

  衍生产品的合同双方是零和关系(zero-sum game),一家赢则另一家必输,有时一家会亏欠另一家巨额资金,这种局面就类同于债权债务关系,债务方有义务将欠款归还给债权方,而债权方在合同到期收到欠款之前会有信用风险:万一债务方违约,这笔收入也便烟消云散了。这种信用风险通称为交易对手信用风险(counterparty credit risk)。这种信用风险同传统贷款不一样的地方是它的信用敞口(credit exposure)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市场的上下波动而不断发生着变化,今天还是债权方,明天就有可能变成债务方。所以,要衡量衍生产品的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就必须既要考虑市场的波动,又要考虑对手的信用,是市场风险同信用风险的高度结合。这方面的模型,也必须集市场风险模型和信用风险模型为一体,难度最高,要求最多,是风险模型的又一高峰。

  这种模型一般分为两步:第一步是模拟对手的风险敞口,这种模型类似于市场风险模型,但只是针对一家对手。第二步是将对手的风险敞口代入到信用风险模型,既可以算出单个对手的信用风险,更可以算出整个衍生产品组合的对手信用风险,并在风险计算的基础上,得出资本金需要量。

  2000年年底,我被告知bis对这方面内容感兴趣,在考虑是否允许银行运用它们的内部模型来决定资本准备金。我这时单枪匹马做了6个大银行的调研,用excel进行比较分析,把政策制定者需要考虑的参数变量写成报告上交。最后,bis觉得这方面模型太复杂,参数变量太多。既然连信用风险模型都未被bis采纳,更何况这更为复杂艰深的模型,于是便被束之高阁,不了了之。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5-30 20:54
1999年年初,我回到我的本家风险评估组后,所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评估花旗集团(citigroup)合并后的内部经营管理状况。这是纽约联储极为重视的一个项目,这是它第一次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地进入花旗集团属下的投资银行、保险公司等子公司进行审查评估,而不像以往主要局限于商业银行范畴。对我来说,这也是我憧憬向往的项目,可以去投资银行、保险公司等不同的金融机构见识见识、开阔眼界,更何况去的是花旗集团旗下的生力军。

第三章 花旗集团的合并评估及20世纪美国银行法的变革

风险评估组(1)

1998年4月,美国金融界发生了有史以来最震撼人心的兼并案例:花旗公司(citicorp)和旅行者集团(travelers group)宣布合并,组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拥有近1万亿美元资产的金融服务公司-- 花旗集团。花旗集团集储蓄、信贷、证券、保险、信托、基金、财务咨询、资产管理等"一条龙"式的全功能金融服务为一身,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金融超级市场"。花旗集团此项旷世杰作,不仅在于它的规模庞大,让美国银行业在世界上重振雄风、独占鳌头,还在于它对美国的银行法律、监管政策形成巨大挑战。花旗集团的合并当时并不完全合法,所面临的选择是要么解散不合法部分,要么等待国会对法律进行变革、修正。最后导致的结果是美国经历了20世纪最重要的金融法制变革,美国国会摒弃了存在有半个多世纪的制约性的旧法案,通过了《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新法案,为诸如花旗之类的"金融超级市场"的建立和运行开放绿灯;同时,授权美联储领头羊地位,负责监管这类"金融超级市场"。

  我们1999年年初对花旗所进行的评估,称之为基础评估(infrastructure review),是对银行控股公司合并后的例行审查。美联储尽管在1998年11月正式批准花旗集团的合并案,但这个批准带有附加条件,有两年预备期,花旗集团必须在它的内部经营管理符合监管法规的基础上,才可以转正。

  我们这种基础评估不同于美联储一般对商业银行进行的检查(examination),是属于比较高层次、粗线条,主要目的是通过评估审查,了解合并后集团内部的经营产品项目是否彼此互补,风险管理是否到位,是否对花旗银行这个商业银行有促进作用。另外,这也是与这个新兴集团对话交流的过程。让花旗集团对美联储金融监管的政策、措施、方式、方法有所了解;若有不足之处,美联储可以提出要求,花旗可以有时间作些必要的修正。所以,这次基础评估更是对话性、引导性和指示性的;而非批评、指责、考核性质的。

  1. 风险评估组

  风险评估组的主要任务是配合银行检查的大部队,专门做些资本市场交易产品中有关市场风险管理的检查工作。如果检查部队需要这方面人员,而本身资源不足的话,他们就找上门来,请我们去协助检查。所以,银行检查大部队算是我们的客户,我们经常用的口头禅(buzzword)是客户服务(client service)。

  因为从事交易产品的风险管理检查,我们这个组聚集了银行检查队伍中对新型的交易产品(trading products)比较熟悉、数理统计知识比较扎实的检查员。因为交易产品,尤其是衍生证券,对数学能力的要求颇高,否则很难理解产品的真谛,产品的风险管理也便无从谈起;而风险本身就是一个统计学概率的概念,又对统计知识要求甚高,风险概率的精髓都概括在统计数字里面。

  我们组加上主管,不超过五六个人,基本上都属于精兵强将,独当一面的主儿。刚开始的时候,除了我以外,其他几位都是从检查大队中抽调过来的。他们已经有了丰富的银行检查的经验,都是在检查队伍中被公认为聪明能干、勤奋好学,才百里挑一地被选拔到我们组里的。全体组员都是二三十岁,连主管也不超过35岁。我们组后来也从商业界招收了几位从事过不同领域金融操作的人士。

  这个组的流动性非常大,大部分人都最后跳槽去了商业界,几位留在纽约联储的,也高升去当主管了。我自始至终都从属于这个组。这个组是检查大队活力的象征,都是些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年青人,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每总有谈不尽的话题、道不完的新闻。大家都在那里不断学习,不断进取,不断寻找机会。当时我才从大学出山,对流动性强这一点非常不习惯。学校的终生教授制度,使得学校的人事结构"死水一潭",几年下来,进进出出都是老面孔,低头不见抬头见,渐渐地认为世界好像就是这么运转的。而这里却又是另一个极端,前几天还彼此说好要共同合作一个项目,过几天对方就因为有一个意外的机会,而挂牌辞职了。纽约联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旋转门,这儿进来,那儿出去,一会儿在门内,一会儿就在门外了。但是想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个人如果能不断升迁,不断往高处走,这也是有能力的体现,是个人价值得到实现的标志,应该予以肯定和赞赏。所以,时间一长,我也就慢慢习以为常,并条件反射地祝贺别人的另觅高就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1 00:01
风险评估组(2)

  这个组成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正是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考虑如何针对银行交易账本上的资产制定市场风险资本准备金的要求。最后达成的共识是1996年通过的、1998年正式实施的《市场风险补充案》,允许银行采用它内部的市场风险模型,来决定它交易账本上的最低资本准备金。

  市场风险模型主要有两大板块:一是各个交易产品的定价模型(pricing model),二是将所有产品集合起来的风险模型(risk model)。定价模型对产品价格变化作出估算,以期描绘当市场要素变动的时候,产品价格会作出如何相应的变化。定价模型需要用到很多数学知识,尤其是衍生证券,相当精致,非常复杂。定价模型并不是一门精确的科学(exact science),牵扯到很多假设、变量和要素;有时候顾此失彼,模拟好了某个方面,却在其他方面有遗憾。这种由模型的不精确所导致的模型与实际价格的误差,被称作是模型风险(model risk)。

  而风险模型又是基于统计学基础之上,模拟市场变化的分布规律,引用资产组合理论,及加入定价模型的计算,来争取最有效、最精确地计算出资产组合的风险分布。同样,风险模型也不是门精确的科学,显性隐性地包含有无数多的假设和估计。所以,《市场风险补充案》在允许银行采用内部模型的同时,也在最后加入一些乘数,成倍地扩大资本金的需要量。

  当初我们这个组也是承担历史重任,在《市场风险补充案》的起草、讨论、磋商、协调过程中,起到了先锋作用,率先去各大银行收集原始数据,掌握第一手资料,并作出分析比较,然后上交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参考研究,工作性质同我在第二章所述的,为巴塞尔第二协议所做的前奏工作如出一辙。所以我的工作只是沿袭了我们这个组的既有传统,前赴后继(以前的几员干将,大都离开纽约联储,跳槽去了商业界)。等《市场风险补充案》出笼后,我们这个组的工作性质,变成了以检查各大银行的市场风险模型和管理为主,看看是否符合《市场风险补充案》的要求、有关模型的风险是否考虑齐全、如何采取措施减少模型风险,等等。在模型审核的基础上,还要检查围绕模型所进行的风险管理、政策和步骤,有否只说不做,或做而无效(有关银行检查的方针政策和程序步骤,第四章和第五章有具体介绍)。

  等花旗集团基础评估开始后,我被安排去了花旗集团旗下声名显赫的美国第三大投资银行-- 所罗门史密斯邦尼(salomon smith barney,简称ssb),以及美国第二大资产保险公司-- 旅行者集团(travelers group )。在ssb,我主要查看市场风险管理,包括各种模型及管理政策、方法和步骤。在旅行者公司,我主要查看灾难性损失的风险管理和模型,这部分是保险业最难以预测和估摸的风险,若有倒闭风险,也源于此。花旗集团旗下的另一大生力军-- 花旗银行,从属于occ监管,纽约联储没有越俎代庖的份。occ全称为货币监察署(office of the comptroller of the currency),是美国另一大商业银行监管机构(美联储与occ的关系,本章第三节会重点叙述)。

  这是我第一次出征,跟着一帮银行检查人员,开进某个机构,定点驻扎几个礼拜。我当时对银行检查的操作过程、思维方式全然不知,过去一年为巴塞尔项目疲于奔命,也没有受到任何这方面的培训。平时交谈过程中所了解的内容也是只言片语、一知半解。当然,我的顶头上司kevin,非常知晓我的青涩(green),他作为这几次出征活动的专业领队,一边负责资本市场评估的协调工作,一边带着我这个徒弟,对我言传身教。所谓的learning by doing(边做边学),是检查员培训的一个重要步骤。我基本上是跟着他去开同样的会,拿回些资料报表仔细阅读,再将自己的意见反馈给他。我也争取去参加其他有关联的小组会议。kevin是个有近十年经验的银行检查员,人也相当平易近人,不厌其烦,所以我也就敏而好学,虚心求教。同时,他也开始安排我参加美联储历时数年的正规的检查员培训课程(检查员具体的培训过程和内容,有待第六章详述)。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1 20:50
花旗集团的诞生-- 天时地利人和(1)


  其实,还在去年做巴塞尔项目的时候,我已经时不时地被银行检查队伍拉去看一些模型,做一些评论。我当时的感觉是同检查人员交流有很大的鸿沟。我可以听清他们说的每个字,每句话,但还是弄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想问的问题是什么。我给他们解释模型,生怕他们不理解,还写下来,但好像仍是答非所问,事倍功半。kevin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培养出检查员的思维方式和风险意识。检查员都是受过美联储多年训练的,都有一套独特的方式方法、词汇术语。如果我不能跟他们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思考问题,我就不能同他们对话交流,我也就不能代表我们小组,实现对检查大队的客户服务。"you just have to learn"(你必须要学)!

  所以,回到风险评估组后,我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培养起检查人员的思维方式和风险意识,及时适应环境,成为检查团队的有机成员。真可谓是学无止境,想想自己已经学了那么多年,该拿的文凭学位都拿了,可还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2. 花旗集团的诞生-- 天时地利人和

  花旗集团是花旗公司和旅行者集团合并的产物。合并后仍沿用花旗响亮的名字,但商标是沿用旅行者的红伞。

  花旗公司旗下的主力军是花旗银行,是美国前三大商业银行,在全世界100多个国家有2亿多客户,在册的信用卡账户也多达4200万个,足迹遍布全球。旅行者集团同样也是金融巨子,它属下的旅行者公司提供全方位的保险业务服务,是美国第三大为商业机构服务的保险公司、第二大房屋汽车保险公司。另一投资银行ssb是美国第三大证券公司,历史悠久,声名卓著。所有这些重量级公司的集合,势必对美国、对全球的金融业造成震撼冲击,迫使人们意识到或更清楚地意识到金融界革命的到来,意识到大银行业务经营的全能化与综合化已是必然趋势,锐不可当。

  其实,金融界的变革已经进行了几十年,不但是兼并购买,更是彼此渗透,瓜分市场。但花旗集团效应如此汹涌磅礴,让人不得不深刻反思,追究一下为什么。

  概括来说,这是金融界激烈竞争的结果,有来自于国际的竞争压力,也有来自于国内不同金融机构的竞争压力。为了在险恶的竞争环境下,求生存,求发展,金融公司只能想方设法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扩大经营规模,用最少的人力、物力、财力来达到最多的客户、项目和产品。而大型金融公司有规模效益(economy of scale)的优势,即通过各公司、部门通力合作,分享资源,分享顾客,用同一个平台来推销更多产品,实现所谓"交叉销售",最大限度地满足客户需要,以期最后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美国金融业在20世纪大部分年代里,都拘泥于分业经营、分行经营,及分地区经营。这种局面,主要是由1933年制定的《格拉斯-斯蒂哥尔法》和1956年制定的《银行控股公司法》所造成的。这些法案订立了很多行政规则,诸如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不能混业经营、商业银行不能从事股票市场投资活动、银行不能加入保险业务、银行控股公司不能拥有多个银行、银行不能跨州经营,等等。这些法规势必造成美国银行业的分散、独立、地区性、经营面狭隘的特点,即所谓的"unit banking"(单一银行)。这些特点在通讯交通、数据处理、计算机操作不发达的时代,尚显示不出强烈制约性,但在信息技术发达的今天,加上欧洲和日本银行不受类似法律约束,在世界各地畅行无阻,利用金融"一体化"、"一条龙"服务(universal banking)来扩张其势力范围,美国银行在规模效益上的竞争弱势便暴露无遗。客户与其在美国银行里得到有限几项产品的选择,还不如去外国银行享用一站式服务(one-stop shopping),免去了同多个金融机构打交道的必要。鉴于美国银行的局限性,当时世界银行排名,美国能挤进前十名就不错了。

  金融一体化的概念可以同零售业的超级市场作比较。几十年前,一位顾客若要配药,得去药房;若要买衣服,得去百货店或时装店;若要买吃的,则要去食品店。还有化妆首饰、文体用品、家具装饰等,由各种专卖店经销。而现在,很多超级市场都同时提供这些产品,达到了一站购物的目的。像沃尔玛(wal-mart)和target都属这类性质的巨型超级市场,盈利丰厚,不断扩张。同样,一位客户会有多种金融需要:储蓄、取款、支票、转账、投资、借贷、汽车保险、房屋保险、人寿保险等,如果这些服务项目都是分开的话,这位顾客就得去不同机构或找不同代理来得以落实,不胜其烦。而超级金融服务公司,可以交叉销售这类产品,让顾客只跑一个地方,便满足所有金融需求,即所谓的一站式服务。这种一站式服务的理念,对公司企业客户也同样适用。银行不仅可以为公司客户提供各类中短期贷款、管理现金、重组资产负债结构,也可以同时提供兼并收购咨询、发行股票、发行债券,等等。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2 20:49
花旗集团的诞生-- 天时地利人和(2)

  另一大竞争压力来源于美国金融机构彼此间的渗透倾轧、蚕食鲸吞。20世纪七八十年代,各类非银行金融机构开始涉足传统银行领域,提供本质上类似的产品,来拆墙脚、挖客户。例如,货币市场基金(money market fund)和现金管理账户(cash management account),客户把钱存入后,都可以写支票,且存入取出有很高流动性,与传统银行支票账户相差无几。更胜一筹的是,它还支付利息,为客户提供额外利息收入,而商业银行的支票账户,按规定是不能支付利息的。所以,货币市场基金和现金管理账户吸引了大批"弃暗投明"者,对商业银行就像是釜底抽薪,将它最宝贵、最稳定的资金来源短路。美林证券公司在这方面挖商业银行的墙脚,可谓是"肆无忌惮"、"穷凶极恶"。

  又如,一直是银行固定客户的公司企业,这时也不需要仰赖银行贷款来解决短期资金短缺的问题,它们可以用较低的成本,通过投资银行向资本市场融资,用商业票据(commercial paper)的形式来吸引投资者,筹募资金,所谓的银行"脱媒"。这样就严重削弱了商业银行的中介地位和盈利能力,降低其重要性。

  保险业也开始角逐银行市场,人寿保险与储蓄理财已难于区分界限,很多人寿保险到了一定年限,也为被保人提供固定收入,类似于资产投资收入。这种安排就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唯有等被保人过世后才提供补偿的人寿保险。另外,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金融衍生产品的广泛运用,使得保险公司借口衍生产品有风险对冲功能,而插手证券业务,将衍生产品当作保险产品使用。保险公司还大规模涉入信用衍生产品业务,诸如为低级和中级组别提供信用担保(credit guarantee),来提高它们的信用级别,提高投资吸引力。有些保险公司甚至自身还拥有一大堆信贷资产组合,俨然是个信贷资产管理基金。

  在跨地区经营方面,信用卡(credit card)和贷记卡(debit card)的诞生和广泛运用,也使地区性限制名存实亡。一张信用卡或贷记卡作为支付手段,可以在全国甚至全世界普遍通行,这意味着信用卡公司的触角可以借此伸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与此同时,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竞争,银行也不甘示弱,想方设法绕开限制性法规,求生存,求发展。比如,在监管机构的首肯下,商业银行于1979年开始设立now账户(negotiable order of withdrawal)。这是一种支票账户和储蓄账户合并、有利息收入的账户,顾客可以随意将资金从这两个账户转入转出。利息美其名曰是付在储蓄额上,但事实上,这意味着这个now账户既可写支票,又有利息收入,与证券公司的货币市场基金账户殊途同归,从本质上打破支票账户不能支付利息的法规。

  银行也同时挺进证券承销发行等传统的投资银行业务。1987年,得到美联储的特批,大通银行承销第一笔商业票据的发行。1989年,摩根银行又获美联储批准,承销它的客户xerox公司债券的发行,这是继1933年《格拉斯-斯蒂哥尔法》实施后,美国第一家商业银行承担公司债券发行业务。到了1990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摩根打破了最后的堡垒,开始承销公司股票的发行,为它从商业银行向投资银行的转向奠定基础。《时代周刊》杂志称此为对《格拉斯-斯蒂哥尔法》的最大犯规(美联储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商业银行松绑,所作的诠释在本章第四节有详细描述)。

  在跨行业、跨地区经营既成事实的情况下,扩大银行经营规模和实力的有效途径,便是兼并、收购。通过并购,可以广泛地运用现代化信息资料处理系统,有效地发挥规模效益优势,降低成本,提升利润。所以,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历了多场轰轰烈烈的大兼并,除了花旗集团外,最著名的有美洲银行(bank of america)同国民银行1998年合并,组成美洲银行;摩根银行与大通银行2000年合并,组成摩根大通银行;然后,美洲银行又同波士顿银行(fleet boston)于 2004年合并,继续沿用美洲银行的招牌;摩根大通又同第一银行(bank one)于2004年合并,仍然沿用摩根大通招牌。每个银行的背后,都串联着一大堆兼并、合并、吞并的故事。目前,花旗、摩根大通和美洲银行是美国三大领头银行、大财团,提供全能、"一条龙"、"一站式"的金融服务,在国际上,也都名列前十位。银行间合并高潮的另一结果,就是美国银行数目的骤减。1990年,美国有超过12 000家银行,到2005年,就变成7500家左右了。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3 22:26
纽约联储审批花旗集团的合并(1)

  花旗集团的诞生,又同它的首席执政官桑地 o 威尔(sandy weill)的雄心壮志和独特个人风格分不开。sandy weill历来有雄心要建立一个金融帝国,一直在不断收购兼并。1993年,他任首席执政官的primerica corp收购了旅行者集团,并沿用旅行者集团旗号;同年,新合并的旅行者集团又收购了证券经纪和资产管理公司 smith barney;积食未消,又于1997年收购美国第三大投资银行salomon brothers。在与花旗银行合并之前,他曾打过摩根银行的主意,只可惜谈判到最后一刻破裂了。但不管是雏形未成的摩根帝国,还是现在的花旗集团,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强将出手无弱招",威尔肯定会出手不凡,作出震撼世界的举动,让美国银行在世界上重振雄风。很多投资者就是冲着威尔押码,对他看好,认为威尔能够创造业绩,给投资带来高效益。所以,他走到哪,资金也就投到哪,跟踪追击,锲而不舍。尤为难能可贵、凸显其魄力的是:即便在花旗和旅行者合并不合法的情况下,他也铤而走险,冒着被解散的威胁而孤注一掷。最后,也同他的个人魅力和活动能力有关,国会通过新法案,认可花旗集团存在的合法性。所以,有一次威尔打电话给当时的财政部长罗博特 o 鲁宾( robert rubin),说有重要新闻要通知他时,rubin第一个开玩笑的反应是:"你是不是要购买政府?"(are you buying the government?)

  花旗的诞生也还归功于格林斯潘当政的美国联邦储备系统。格林斯潘向来崇尚自由经济,放松管制。他的信条之一,是建立一个有竞争力、有灵活性的金融市场。而要达到这个目标,靠管制约束是不行的,只有靠竞争、靠创新。适当放松管制,有利于竞争创新。所以,他领导下的美联储,一而再、再而三地单方面为银行松绑,替法律规定作出有利于放松管制的重新解释。纽约联储的前总裁jerry corrigan,也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散发他的54页的小册子,并多次在各种会议渠道上,呼吁为美国金融系统松绑。他认为美国的种种严格管制,使得美国公司在国际金融舞台上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限制了商业银行、证券公司和保险公司的业务发展,迫使金融机构为提高利润而去承担过高风险。归根到底,他是为美国金融界,尤其是商业银行鸣冤叫屈,为打破《格拉斯-斯蒂哥尔法》摇旗呐喊。

  花旗集团的审批也正好落入美联储手中,所以,得到顺利批准也是预料之中的。格林斯潘在国会听证会上多次为花旗据理力争,为大一统的金融集团的诞生鸣锣喝彩,起到相当权威、信服的作用。最后,国会修改法案全盘推翻《格拉斯-斯蒂哥尔法》,为花旗集团的生存和发展铺平道路。

  3. 纽约联储审批花旗集团的合并

  美联储与occ的争斗

  为什么花旗集团的合并最后落到纽约联储手上来审批,这同1956年国会通过的《银行控股公司法》(bank holding company act)有关(该法案的背景资料参见本章下一节)。《银行控股公司法》指定了美联储对银行控股公司有监管权,对其购买、兼并、改变控制结构等有审批权。花旗集团的合并组成了一个拥有花旗银行的银行控股公司,按这条法案解释,美联储拥有审批权;而花旗集团又是在纽约注册的,总部设在纽约,最后的审批任务自然落到了纽约联储头上。

  但这个安排又触动了美联储的长期对手-- occ的神经。occ是美国另一大商业银行的监管机构,专门负责联邦注册银行的监管,比美联储历史还悠久。花旗银行是联邦注册银行,属于occ的管辖势力范围之内,是其"掌上明珠"。这次花旗集团合并,occ自然希望自己是主管,有发言权、决策权,岂料这重要差使又让美联储横刀夺爱,实乃义愤填膺,心不甘、情不愿。

  纵观occ与美联储六七十年来争夺银行监管的龙头老大地位,occ似乎总是机遇不顺,屡屡败北。

  早在150年前,美国当时只有州注册银行(state-chartered banks),按照州政府的法律来注册,属州政府银行厅(state banking department,sbd)管辖。到了1863年,为了筹措南北战争资金,国会通过了《国民银行法》(national banking act),批准建立了一批在联邦注册的全国性银行,称为联邦注册银行(federal-chartered banks)或国民银行(national bank),来对应州注册银行。《国民银行法》实际上建立了美国双重的银行体系(dual banking system)。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4 23:01
纽约联储审批花旗集团的合并(2)

  《国民银行法》允许联邦注册银行根据所持有的国债数额来发行全国货币,以此来推销战争国债。同时,设立occ,从属联邦政府财政部,来管辖这类银行。但联邦注册银行系统的建立和occ的设置,并没有解决美国此起彼伏的经济危机和银行倒闭,联邦注册银行只是承担了某项特别职责的商业银行,不能解决由于大众对银行失去信心而争先恐后挤兑现金所导致的流动性危机,也就是说,不能承担"稳定军心"的最后贷款人(lender of last resort)角色。所以,美国国会在几次尝试失败后,终于于1913年诞生了《联邦储备法》(federal reserve act),授权美联储最后贷款人的角色,所有联邦注册银行和大多数州注册银行都成为美联储会员银行,在美联储那里储备足够的资金,以备不时之需。美联储也故其名曰:联邦储备银行。occ继续负责对联邦注册银行进行监管检查,但美联储和州政府银行厅负责对州注册银行进行监管检查。occ从属于美国的行政部门-- 政府,而美联储从属于美国的执法部门-- 国会(美联储后来演变成美国的中央银行,甚至超出一般中央银行的职权范畴,本书附录a对美联储的历史、职责、结构等有详细描述)。

  occ与美联储争斗的第一回合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经济萧条,银行没落,联储在实施放宽货币政策,而occ却在收紧银行资金,命令银行对资产分门别类、增加储备,从而造成两者政策上的冲突。联储主席曾要求国会取消occ,将它的银行审批监管权转移给美联储。当时美联储检查银行的职权很有限,仅能查看几个部分,更多是依赖于occ和州政府银行厅的检查报告。后两者是被正式授予银行检查职责的。1956年以前,美联储也只对某些有问题的银行进行深入调查,那些银行需要向美联储的公开贴现窗口借钱,美联储必须要核实它们的抵押有否水分。

  1956年,《银行控股公司法》出笼。当时,很多银行控股公司纷纷成立,希望通过改头换面的新名称来"违法乱纪"-- 在一个控股公司的名下,设立多个银行,跨州经营,并建立非银行的金融子公司。《银行控股公司法》重申《格拉斯-斯蒂哥尔法》对银行控股公司的适用性,并授权美联储监管银行控股公司。授权美联储,是基于控股公司可以拥有联邦注册银行和州注册银行的考虑,而只有美联储对这两类银行同时拥有管辖权。当时,fed和occ关系还和睦,两者甚至你推我让,希望对方承担此监管任务。

  到了20世纪60年代,矛盾开始激化,并一发不可收拾。occ当时的总监,单方面改变定义,放宽对联邦注册银行的很多政策限制:诸如降低贷款限制额,允许联邦注册银行可以拥有股票,可以开办保险公司、融资公司、旅行社、计算机服务公司等;国会要求银行将财务状况向大众公开,occ又为其联邦注册银行设计了相对简单的报表。所有这些,导致许多州注册银行见有监管空隙可钻,便改弦易辙,转为联邦注册银行。这其中包括联储的王牌银行-- 纽约的大通曼哈顿银行,中部的mercantile bank和西部加州的富国银行(wells fargo)等(大通后来在同化学银行合并的时候,又转回州注册银行了)。这自然让美联储怒不可遏,一纸诉状告上法庭,控告occ的违法,occ基本上都败诉。从此,两者由"人民内部矛盾"转向"敌我矛盾",开始了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持久战。

  1970年,《银行控股公司法补充案》公布,又授权美联储对单一银行控股公司的监管权。所以,1956年的《银行控股公司法》和此间的《补充案》(本章第四节有对这两大法案较详细的注释),奠定了美联储成为银行监管重要一员的地位。

  1991的《外国银行监管促进法》,又进一步扩充了美联储银行监管的势力范围。该法案规定:对于外国银行在美国的分行或办事处,根据它们注册的性质,即联邦注册或州注册,而分属occ或美联储管辖。但事实上,90%以上的外国银行分行和办事处都是在州里注册的,属于州注册银行,所以,美联储旗下,一下子剧增了许多监管对象,非occ可及。美联储也应接不暇,忙不迭地从商业界招募了大批检查员,来完成检查任务。在那个鼎盛时期,纽约联储有600多位检查员。
作者: 封神老沙    时间: 2009-6-5 22:24
纽约联储审批花旗集团的合并(3)

  occ经常强调自己是美国最大的银行监管结构,管辖着美国商业银行超过67%的资产。但这里面的水分是:如果仅从商业银行的资产角度来看,occ确实略胜一筹。但从银行的数目角度来看,美联储管辖着73%的银行,又占有优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超过70%的新银行在注册时选择州注册银行,而不是联邦注册银行。还有忽略了的一点是:除此之外,美联储还管辖着绝大多数的外国银行在美国的经营和资产,在金融日益国际化的今天,这意味着美联储能深入到国际大银行的内部,去监管、查询、核实,去掌握第一手信息和资料,去发挥影响力和震慑力,这是一大不可低估的职能和权力,是occ望尘莫及的。

  曾几何时,商业银行在金融界独占鳌头。远的不说,即便在20世纪50年代,全国3/5的商业企业融资是通过商业银行来完成的。管住了商业银行,就相当于管住了金融业、"牵住了马鼻子"。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商业银行的霸主地位日趋没落,重要性日益下降。现在,只有不到1/5的融资来源于商业银行,其他金融机构风起云涌,不断瓜分和蚕食商业银行的"风水宝地"。所以,一个监管机构的重要性,已经不能用其所管辖的商业银行来衡量了。在金融一体化的今天,银行监管已经变成金融监管,全面系统地掌握金融的内在联系和发展方向,已是时代之必然,关键之所在。所以,谁对金融系统的涉入面越广,认知越深刻,了解越透彻,干预和影响力越大,谁就越有发言权,越体现其重要性。

  到了1999年,国会通过了《金融服务现代化法》,风向更是一边倒向美联储。针对花旗集团这类基本上囊括所有金融机构的银行集团,国会授予美联储总监管的职能,所谓的伞型监管机构(umbrella supervisor);而授予所有其他监管机构功能监管机构(functional supervisor)的称号,即在伞型监管机构的总调度下,发挥某项特别职能。言下之意,在审查诸如花旗这类金融控股公司的过程中,美联储成为"执牛耳者",而occ变成它手下一员,听命于美联储调遣。occ不但失去对花旗银行垄断的监管权力,还一落千丈,失去与美联储平起平坐的监管地位。

  至此,美联储突破了传统的商业银行监管的职能和范围,完成了从银行监管到金融监管的跨越,成为能同时直接或间接监管银行、证券、保险、资产管理、消费者信贷等行业的唯一一家监管机构,集所有这些行业的信息资料为一体,进行统一、系统、综合的金融管理。再加上美联储原有的制定中央银行货币政策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和支付、清算金融服务的坚强后盾,美联储成为权倾一时的"金融帝国"!在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诸如英国和日本,纷纷被削权分割、拆散货币政策和监管职能的同时,美联储却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不断扩张势力范围,触角伸向各大领域。正是"数风流人物,还看美联储"!

  美联储在同occ争斗的过程中,有两大优势不可忽视。一是美联储财政上的绰绰有余,财大气粗。靠着拥有的巨额政府债券,靠着支付转账的结算服务,美联储每年坐享其成丰厚的利润。不但自负盈亏,还上交财政部和国会。1997年,美联储向财政部上交1.06亿美元;1998年,又上交1.07亿美元。2000年,国会又伸手挖去35亿美元,以补充社会保障基金的空缺。这种"腰缠亿贯",使它可以"豪爽"地为辖内银行提供免费的检查"服务",分文不取。相比之下,occ显得捉襟见肘,它的预算每年需要通过财政部审批,它95%以上的收入是向辖内银行征收检查费;仅美洲银行2001年就向occ"进贡"4000万美元,占occ当年预算的10%。就为这点,许多新银行注册时,选择州注册银行。也因为这点,occ经常被指责为有利害冲突,"吃了嘴软,拿了手短",拿了被监管银行的钱去监管它们,是否会秉公执法,公正办事?另外,occ属于政府机构,是行政机关的一部分,容易受到政府四年、最多八年换届的政治气候影响;而美联储是由国会授权的,美联储主席的任命长达14年,相对来说,较有政策的稳定性和独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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