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汉冶钢厂调查——让偶想起那条短信“智勇双全河南人”

阿杜

基层政府“以招商引资为中心”，罔顾民生和长远发展

　　从南阳市出发，沿312国道西行120公里，便是河南省西峡县。西峡县地处伏牛山区，因“恐龙蛋化石”闻名于世，距著名的丹江口水库仅50公里，而丹江口水库正是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地。

　　然而，2003年9月之后，在西峡县的回车镇，平地冒出了一个“南阳汉冶钢厂”。

　　为了给这个据称年产值15亿元的钢厂“让路”，回车镇两个村共1600名农民失去了882亩耕地，43户农民被强行搬迁。农民获得的补偿是每亩地14900元——但至今仍是“白条”，据称五年后钢厂才予以兑付，期间按照4％的年息支付农民利息，每亩地合556元。

　　11月18日下午，记者来到回车镇古庄河村。此时钢厂已经试生产一月有余。高压线悬在村小学上空，长达千米的输氧管下，间杂着一块块麦田和菜地。厂区烟囱高耸，烟尘滚滚，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怪味。钢厂污水泛着白沫排进路边的古庄河，整个河流已经变成了黑红色。

　　“政企合作”跑批文

　　“钢厂老板真有本事，这儿就这么一块平地，让他给占了。”在到西峡的路上，一个同行的乘客如此感叹。

　　西峡县地域宽广，但近八成是山区，全县42万人，耕地只有28万亩。县环保局法制办公室的李全中对记者描述，西峡县是“八山一水零点七分田，村庄道路零点三”；简言之，人均只有8分地。汉冶钢厂所在的回车镇古庄河村、红石桥村，西邻县城，背靠丘陵，农民人均耕地亦不足一亩。

　　耕地稀缺，并没有消解西峡县主要领导“招商引资”的雄心。去年7月，为吸引本县民营企业龙成冶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龙成集团）投资钢厂，西峡县政府和龙成集团相中了这一带最好的一块平地——古庄河、红石桥两村的近千亩猕猴桃园。

　　2003年9月17日，诞生刚满月、注册资本只有500万元的南阳汉冶钢厂在这块地上开工建设。同时，通过层层“公关”的征地批文及各种手续也在紧急办理中。

　　钢厂所占的耕地分两次征用。据西峡县县委宣传部提供的资料，第一批征地批文由河南省政府9月12日签发，批准的用途是“乡镇建设用地”，共计489.78亩，仅比省级政府最高征地权限少35亩；三个月后，又进行第二次征地，12月30日，河南省政府向南阳市政府行文，批准西峡县政府征用回车镇、五里桥乡两个乡镇三个村集体耕地333亩，“作为该县2003年第三批乡镇建设用地”。

　　很多农民告诉记者，分两批征用的共计823亩耕地，本来就是一块地；之所以分两次上报审批，就是为了不突破省级政府的最高批地权限。

　　两次批准征地时，省政府只知道这两块地将用于“乡镇建设”，但县政府却大张旗鼓建起了钢厂。按照有关规定，建设钢厂需要省发改委审批。2003年上半年，西峡县把钢厂建设报告和请示呈报南阳市发改委，后者6月9日批复同意立项，但省发改委则至今没有批复。

　　对此，西峡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王锋向《财经》解释：“省里很长时间没有批复，我们按照有关规定，超过一周不批复便视为同意，9月17日开工建设。”

　　工业项目建设还必须过“环保关”，钢厂的环境影响报告书也在紧急报批中。到2003年12月1日，比拿到第二批征地批文提前一个月，河南省环保局终于批准了钢厂的环境评价报告书。

　　据西峡县环保局法制办李全中介绍，“当时县环保局长亲自到郑州，等了两个星期，直到拿到环保批文才回来。”

　　失地之痛

　　“中央重视‘三农’，县乡政府却在骗农、坑农、害农。”在西峡县回车镇，70岁的袁宝林对记者说。他所在的古庄河村前营组有43户农民，35户已经签订了征地、拆迁协议。袁是至今未在协议书上签字的八户之一。

　　袁宝林家共有四亩多地，全部被征用。另外，他还将失去居住几十年的房屋，每平方米最高补偿只有250元。据农民估计，在当地盖房每平方米至少需400元。袁宝林之妻明确表示“宁死也不签字”。

　　古庄河前营组51岁的董翠萍说：“今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早上，钢厂的人拿着3000元钱，说是补偿四年的猕猴桃损失。我们收钱签字后，却发现签的是‘征地补偿、安置协议’。”农民发现上当，再退钱却没有人收，补偿安置协议就此生效。

　　干部甚至通过家属或亲属施加压力。有一个农户不签字，县有关方面就以调他的儿子到农村教书要挟，最后只好签字。

　　至于每亩14900元的补偿款五年后才能兑现，村民也很不满意。“万一五年后钢厂倒了，我们找谁去？”对此，县乡政府解释说，这是农民和钢厂共同协商的结果。但记者接触到的几乎所有农民都说是县乡政府要求村组干部签字同意，农民并不认可。

　　想起半年前那次钢厂测量耕地，很多农民还心有余悸。村民燕定一回忆：“今年6月2日，钢厂到古庄河村量地。当时来了几十辆警车，有公安的，有刑警的，还有派出所驻钢厂中队的，加上县乡干部共80多人，农民不签字就抓人。有的老人跪下给干部磕头，最后还是挡不住。”据了解，那次陈营组有四名农民因阻拦丈量土地被带走。

　　违规成本极低

　　小高炉炼钢厂项目产生的烟尘等会污染环境，治污则费用不菲。汉冶钢厂实力如何？

　　在县工商局，记者查阅了钢厂的投资者——龙成集团的有关登记资料。龙成集团1997年9月成立，注册资金1000万元，2003年4月变更为5000万元。2001年的工商登记资料显示，龙成集团的业务范围是冶金保护材料系列产品、石墨制品、酸化石墨、吹塑包装加工销售、汽车货运、冶金机械设备等。钢厂的注册资金最初不过500万元。

　　据西峡县计委有关钢厂项目请示报告，钢厂项目投资只有1.2755亿元，其中3000万元是银行贷款，企业自筹资金9755万元，其中固定资产投资只有8980万元。业内专家介绍，这样的投资根本撑不起一个年产100万吨的中厚板钢厂。

　　西峡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王锋对记者介绍，钢厂的环保投资需要6000多万元。现在钢厂还正在建设，今后还要上污染治理工程。全部建成后，钢厂污水将实现“零排放”。

　　但是时下，在古庄河向西与七叠河交汇处，记者看到，尽管已经流淌了10公里，古庄河水上仍飘着团团白沫，河底沉积着红黑色的尘泥。离这里不到两公里，被污染的河水就会经鹳河汇入丹江口水库。

　　丹江口水库正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地”，距离西峡县只有50公里。

　　在钢厂建设的整个过程中，都能清晰地看到当地政府奔忙的身影。西峡县土地局长王北午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钢厂是南阳和西峡县的重点项目，县里为引进项目多次开会协调，把其他乡镇的建设用地指标都用于钢厂建设。”

　　西峡县工商局注册登记股长李香菊介绍：“龙成集团的土地资产占比例很大。县政府为了支持企业发展，低价卖给企业土地。现在这些土地已经大幅升值。”

　　2003年底，西峡县原县委书记现已升任中共南阳市委常委，同时兼任邓州市委书记。

　　地方财政收入增加更是现实的诱惑。“钢厂建成后年产值15亿元，税收数千万元，确是县财政一大财源。”西峡县土地局长王北午说。

　　西峡县属“南水北调水源地”，国家对当地的污染企业实行强行关闭。加之农业税减免，县乡政府财力拮据，县乡领导“以招商引资为中心”，支持南阳汉冶钢厂这样的企业，则被视为“情理之中”。至于是否浪费了稀缺的土地资源、征地是否违背政策、农民生计如何考虑、会不会造成环境污染，和基层政府“吃饭”这个“头等大事”相比，自然退居其次。

　　“由于违规成本极低，成本和收益不成比例，农地征用已经成为现存体制下地方政府的一种低风险、高收益的理性行为。”有关农村问题专家说。

诚信为本

翻开民营企业的创业史，就可能发现许多新项目均大小类同。

一个大前提：地方政府的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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